众人在门外守候多时,金胜昔更是焦心无比,目光一次次投向那扇紧闭的门,盼着怀春什么时候出来。
许久,门缓缓开了,怀春推门而出。她腕上缠着绷带,雪白的绷带洇出点点血渍,手中稳稳托着一碗汤。
她面色虽略有些发白,但好在看上去精神还好,这让金胜昔悬着的心稍微落下了几分。
她奔上前去,搀扶住怀春。身后,江海川的手下已经涌入房间,正利落地将汤分盛入碗,再一一派发至那些被暂时隔离的人们手中。
“怀春,还好吗?”金胜昔担忧地问。
“没事。”怀春答道,“这不是祭祀礼,并不需要大量放血。加上我近期身体已经好了许多,所以不必忧心我。”
她扬了扬手中的汤碗:“这是给你的。”
金胜昔接过那陶碗,微微抿了一小口,汤水表层已经被怀春细心地吹温了,一口下去,一阵辛辣而刺鼻的味道顺着舌尖直冲脑门,她忍不住狠狠蹙起眉,扭头问江海川:“姜汤?”
她最讨厌吃姜。
江海川满面微笑道:“是啊。材料简单,时间短,还要重口味的,最合适不过了吧?”
金胜昔没说话,捏着鼻子咕嘟咕嘟喝了。
“咳咳……”一碗见底,她捂着嘴,差点没吐出来。
江海川这是往里面丢了多少姜,她还以为自己喝了碗姜汁。
没来得及开口抱怨,怀春就掏出帕子,说:“好棒,来擦擦嘴。”
金胜昔乖乖伸过脸给她擦。先前她受伤,天天要灌汤药,怀春也是这样哄孩子似地哄她喝药。
姜汤果然劲够大,一碗下去金胜昔就开始手脚发热,那一点点临近秋季的夜晚寒意很快就被驱得不见影,额头都沁出了热汗。
她扇了扇风,难受得将脸蹭上怀春的左肩头,问:“怀春,我乏了,今天好累啊。”
怀春用左手托了托金胜昔的脸,面颊上软肉绸缎似地滑过她的指尖,她好脾气地哄道:“那这样休息一下吧。”
眼看四下没什么人,该忙的人都去忙活了,江海川笑着打探道:“经此庆典,殿下也算来淮州玩够本了吧,真不打算回京?就不担心圣上挂念吗?”
金胜昔语气带着些娇蛮道:“不见得会挂念我吧。在宫中待了这么些年,我能不了解他吗?恐怕这时候还想着把事压下去吧。我偏不顺他意。”
啊,还真是,江海川心想,她嘴角微不可查地抖了两下,这小公主还真说对了。
她带着转移话题的意味,又开口道:“我看公主也有些乏了,不如……”
江海川指指如今屋内忙碌地分发汤药的手下:“不如二位先回塔休息?这派发汤药和留人观察都是耗时耗力的活。如今形势未明,神女殿下与殿下也应养足精力,才好应对接下来的麻烦事。”
“如若再有异变,在下也会命人再前去通知神女殿下的。”
“啊……”怀春迟疑地笑笑,她瞥了眼肩头的确开始打瞌睡的金胜昔:“那便辛苦江帮主了。”
她面色还带着苍白,可依旧维持着落落大方的姿态,不急不缓地卖了对方一句称赞:“多亏有江帮主您在,如今的广陵城才能依然有主心骨撑着,不至于面对今夜这场变故时自乱方寸。”
“神女殿下实在是过誉了,受之有愧。”江海川目光微微垂了下来,似是回忆着什么:“这不过是在下应当履行的职责。在下所能做的不多,只愿能够守住这广陵城,让此世能多一隅黄沙无法浸漫的归所。”
怀春看着她,目光略带惊诧,似乎是没想到她会如此正经地回应这一番话。但不等她多想,思绪便被打断了。
“铁龙!”江海川打了个响指,“去把神女殿下的马牵来。”她转头露出一个歉意的笑:“抱歉,目前确实抽不出什么人手,调不出马车来接您,只能麻烦二位自行骑马离开了。我会命人通知悦来居那边的人,二位只管过去便是。”
“无妨。今日多谢江帮主尽地主之谊了。”怀春微微点头。
金胜昔脑袋在她肩头一点一点,似要睡过去了。
等马匹被牵来,她才被怀春拍醒,迷瞪瞪地上马。
“等等。”江海川开口喊住二人,“殿下。”
“嗯?”金胜昔被她这一声喊得多了几分清醒,侧目过去看她。
江海川说:“凌霜姑娘好了不少,近来也能尝试着下地了。如果您在塔上缺人照顾,不妨将她带上吧。”
这下金胜昔切实吃了一惊。她甚至忘了道谢,只是微微应了声,顺带多打量了江海川两眼,生怕她真被邪祟换了芯子。
随马蹄声渐响,二人里江海川距离愈远,拐过一个弯后,后者的身影已经消失不见了。
金胜昔回过头又确认了一遍,这才抬起眼,眸中一片清明,不见分毫方才瞌睡的影子。
她附在怀春耳旁轻声道:“我想起来她是谁了。”声音几乎淹没在呼啸的风声中。
怀春控制马绳疾驰,微不可查地低低应了声:“回去再说。”
二人直奔悦来居,银杏搀扶着凌霜,牵着马匹,早早地在楼下候着了。等到回到塔下时,早过了夜上三更。
凌霜腿脚不便,便安排了她在塔下耳房,暂时与小竹银杏住在一块。
重新回到怀春那散着芬香的小床旁,金胜昔眨了眨酸疼的眼睛,疲惫感漫上来,她从未如此想倒头就睡。
“换了衣服再上床。”换好衣服的怀春拽住马上要倒上床的她,再扔给她一套衣服。“小竹打了水,顺便再擦擦身子,跑了一天,出了一身臭汗,脏兮兮的。”
“怀春……”金胜昔可怜巴巴要来蹭她,被怀春意志力坚定地推开了,这是铁了心一定要她换。
塔上自金胜昔来了,便专门用屏风隔出了一方更衣的空间。金胜昔用水简单洗了洗,又换了一身干净的衣裳,抱着脏衣裳出来时,怀春正提着那一盏照明的小灯,看样子正准备吹熄。
她身量单薄,在缱绻的灯火下仿佛薄得透光。光晕将她的线条揉得模糊,因而显得柔和。
金胜昔的视线落在她微垂着的眼睫,后者定定地凝视着那盏灯,眼睛里映着摇曳的火光,不知在想些什么。
似乎被她的动静打断了思绪,怀春最终还是伸手掀开灯罩,“呼”的一声,她轻轻将灯火吹熄。
夜色的帷幕终于落进屋内,方才怀春的身影却似乎烫在金胜昔的眼前,久久散不去。
一片昏黑中,怀春似乎转过身:“是不是累了?江海川的事不如等睡醒再和我说吧。”
“不,”金胜昔用力闭了闭眼,方才随着江海川的话语而闪现的画面似乎还历历在目,“就现在说吧。”
“或许当时的你久居护国寺,不曾听过此人的名讳。可在当年,作为镇国将军苏云身旁最得力的副将,江松清曾以独身率领一众铁骑荡涤边陲十三郡蛮夷的功绩,得到过我父皇的亲自褒奖。”
“彼时苏云将军意外受伤,难以亲自上阵,只得坐镇军中。是江副将军率领的几千疲卒挡住了上万的蛮族士兵,以命相博才换来了退兵。此战几场战役中,百姓伤亡者寥寥,功绩不可谓不惊人,传回京城后,还曾引起过很长时间的轰动。”
“不光是功绩惊人,最重要的是江松青副将军是个女人。那时我还很年幼,也听说过为了这次圣上的亲赏,朝廷一度因为她的性别吵得不可开交。”
“但所幸,我父皇力排众议,亲自定下了这次封赏。”金胜昔说。她像背书似地抖出大段史实,说到这却有些吃力地皱起眉。
那时的她过于年幼,所有的回忆都像浮在湍流上的薄纸片,就算打捞起来,上面的字迹也早就被水泡得难以辨认。
她有些迟缓地说了下去:“那场接风洗尘的庆功宴我也在场,父皇褒奖的话我已经记不清了,但我记得江松青那时说过的话。”
宴会封赏环节,景隆帝特意提了她的名,江松清出列后单膝触地,铁甲磕在地上的声音很响亮,一下就吸引了当时年幼的金胜昔的注意。
那时的江松青,面颊还挂着箭镞擦伤未愈合的残疤。她班师回朝后甲胄都来不及卸去,风尘仆仆,满身狼狈,眼中却尽是意气风发。
她垂着头,却不卑不亢道:“这不过是臣应当履行的职责。臣所能做的不多,只愿能够守住这大宋边陲,让此世能多一隅黄沙无法浸漫的归所。”
短短一小段话,拽到让年幼的金胜昔能记上八百年。
后来具体什么封赏,宴会后来又发生了什么,金胜昔一概不记得了。唯独只有这段话,连同江松青那决绝坚定的面容,一起烫进了金胜昔脑海的最深处,再难忘却。
江海川今晚提及它当然显得突兀,因为这段话本就不是出自她口。
它归属于一位赤胆凌霄、却不幸英年早逝的女将,出自对方人生巅峰时期脱口而出的肺腑之言。
那是属于江海川的亲生姊妹,她的亲姐姐江松青的话。
想着今晚一定要写完,就熬着夜写完了。大概算正式开始走剧情了吧,好想快点写完然后写舔狗大小姐金胜昔和白切黑小白花怀春的现代au番外啊(不是)
作者有话说
显示所有文的作话
第25章 身份