临走前,怀春难得换了身衣服。
她上午才穿着素裙参加了大典,此刻闲暇时分不想过分引人注意,便褪去了一直以来穿在身上的神女素裙,换了套金胜昔备在凌霜行囊中的衣裙。
怀春换好衣服后从房间出来,像有些不适应地捋了捋衣袖。
金胜昔留在这的衣服属实不多,怀春随意择了一套。素白的上衣,下半身是靛蓝色的裙身,轻纱的质感,下摆盈盈地垂在脚踝处,简约而大气。
那些衣裙原先是金胜昔特意为出行买的,为了不被人识别出身份特殊,当初还特意选了较为平常的材质与款式,不比她原先在宫中的服饰华贵好看。
此时穿在怀春身上,却意外地合适。
从怀春出来后,金胜昔的目光就钉在她身上没下来过。
怀春雪白的脖颈原先被神女素裙的领口捂得严实,如今换了她的衣裳,领口松松地微敞着,那细长的脖颈终于得以重见天日,叫人移不开眼。
更何况,从遇见之初至今,金胜昔还是头一次见怀春穿便服,还是自己的便服。她顿觉新奇,又有些隐秘的欣喜。
“……怎么了?这么瞧我。”怀春察觉她晦涩的目光,被看得忍不住侧过头来。
“无事,”金胜昔回神,她上前理了理怀春的衣襟,将那脖颈重新半挡起来,这才放下心来:“我们走吧。”
光天化日之下,她不敢随意去牵怀春的手,只好轻拉着怀春的衣袖,将她拉出悦来居。
怀春没反抗,就这样从善如流地跟着她走。比起被被动地拉着走,更像一种主动的纵容。
今日天气很好,天空万里无云,阳光灿烂。整个广陵城被庆典氛围影响,似乎比平日还要熙攘,金胜昔也被连带着染上几分兴奋。
先前她在悦来居里暂居,在二楼偷偷听了一耳朵广陵城的布局,此时派上了用场。
借着那些依稀听来的消息,金胜昔七拐八拐,有些笨拙地带着怀春走了近道。
广陵城中通了一条小河,算是永济河的一小条支流。与其说是河,其实更像是沟渠。前阵子因干旱水位下跌,现在历经几场连绵大雨,水位又复涨回来了。
二人沿着这条河一路向前。沿岸青石板有些湿滑,金胜昔觉得有趣,学着以前看过的小女孩的姿态,提着裙摆,有些一跳一跳地往前走。
她一直想这样试试。
怀春落后她半步,只说:“当心些,别摔了。”
金胜昔停住步伐,回头,瞧见她眼中盛满的笑意。滚烫的日光被树叶间的罅隙切得很细,如此斑驳在怀春面上,照得她琥珀色的虹膜更为浅透。
怀春见她突然停下,也跟着停住,语气柔和地问:“怎么了?”
半晌,金胜昔又重新迈开步子,有些叹谓地说:“真不敢想,我们还会有今天。”
这话听着不像什么好话。
怀春当心着她脚下,以免她脚滑,半垂下眼轻声应道:“是啊。”
她没纠正金胜昔。毕竟这确实是事实。
美好如同幻梦一般的时光。金胜昔先前在京城设想过的最好,大概也只是再和怀春会一次面,像小时候那样再呆上一阵。
她从未想过能和怀春像两个普通人那样,黏在一起在河边散步。
以后还会有吗?金胜昔不敢想。她怕把美梦刺破了。
平静的水面之下暗流已然涌动。她和怀春只是未至的大浪之下两只羸弱的蜉蝣,她怀抱着不可言说的心思,把这段风雨来临前的日子当做是偷来的时光。
要是这样的时光能多一点就好了。
金胜昔撩了撩头发,她盯着脚尖,有些腼腆地开口:“怀春,能和你待在一起真好。”
怀春拢起袖口,微不可查地“嗯”了一声。
她视线往上走,一片枯叶颤巍巍地从她头顶飘过,投掷下一小块阴影。
怀春顿了顿,探出手心,那片尚带水汽湿意的黄叶摇曳着缓缓落下,正正好落入她的掌心,乖顺得像被人操控着。
“秋天要来了。”怀春捧着那片落叶,如此说。
她掌心还摊开着,金胜昔凑上前来看,想把那片湿漉漉的落叶捏起来仔细看看,但一下没捻住,不小心把落叶碰掉了。
那片叶子又慢悠悠地跌在青石板上。
“啊。”金胜昔小小地惊呼了一声。她想弯腰去捡,被怀春拦住。
怀春摇摇头:“脏。”
金胜昔又直起身,伸在半空中的手还没来得及收回,就这么徒劳地悬挂着。
她蜷了蜷手指,但最终还是没收回,而是慢慢地,试探地向前,用指尖触上了怀春的掌心。
怀春颤动了一下,像是吃惊地愣住了。
先是指尖,再是指腹,渐渐地,她的食指尖攀上怀春的虎口,再慢慢滑进去,最后是紧握住。
怀春的掌心带着薄茧的硬度,不再冰凉,带着温暖而干燥触感。
金胜昔没想到她会顺从至此,呼吸滞住,方才的举动更像是冲动攫取了主导权,如今那浪潮褪去,心里便打鼓似地不安起来。
二人木僵住般一动未动,时间像静止了,沉默蔓延开,周遭只剩下树影摇动的沙沙声,光斑在河面和青石板一跃一跃,照得上面粼粼地反光。
余光里,怀春靛蓝的裙摆一晃一晃,无端灼人眼睛。
半晌,金胜昔听见自己自沉默中开口:“怀春,牵手吧。如果你也想的话。”
她这话将自己的余地赶尽杀绝,几乎已经明示自己的念想。怀春倘若不愿,金胜昔就会变得尤为可笑。
但她顾不上这些了。
如果她们的时间真的只有那么少,她不想让自己因无意义的面子而后悔。
怀春说:“嗯。”
两人就这样手拉着手,慢慢地朝前走。像试探似的,笨拙得甚至有些可笑。
明明亲昵的举动也做过不少,此刻却要因为这一点话语附加的意义,紧张到变成蹒跚学步的幼童。
不过她愿意。金胜昔想。她愿意。
她渐渐放松下来,满足地眯起眼睛。
小道有树林荫蔽,还算清凉。二人不知就这样走了多久,前头的巷口逐渐出现人迹。
两人默契地松开手,从林下走出,像什么都没发生过一样。
“哇,好晒。”跳出树荫的荫蔽,金胜昔掩着面,几乎要被午后的阳光刺出眼泪。怀春还落后于她身后半步,也被阳光刺得微眯起眼。
她们都对刚刚那一小段路缄口不言,像把那当做秘密,埋葬在了那里。
从小河道里走出,再稍稍绕一段路,就是广陵城最热闹的市坊。金胜昔看什么都新鲜,拉着怀春左看看右摸摸。
她临走钱带的盘缠被江海川收缴了,这人厚着脸皮当此时从未发生过,到现在也没还给她。
金胜昔今日出来玩,花费都由怀春花自己的私银承担。
怀春见她看什么都新奇,干脆把荷包扔给她,让她想要什么自己买,就这样任由她拿去花天酒地,看着颇有昏君的姿态。
怀春还没说什么,金胜昔先不好意思了。
她以前在京城挥霍惯了,从不愁没有银子花。来淮州后她过了段清苦日子,大手大脚的习惯改了不少,但此刻有些不敢出手。
那可都是怀春攒下的银钱,和父皇直接拨给她的那些完全不同。
她攥着荷包,半天没动作。
怀春问:“怎么了?不是喜欢吗?”
她倾身上前,凑近了仔细观察那个金胜昔盯了半天的挂饰:草扎的小兔子,看上去毛茸茸的,精致又憨态可掬。
怀春伸手拨弄了两下,直起身:“喜欢就买,要不了多少钱。”
她直接从金胜昔手中拿过荷包,向摊主问过标价后,掏钱买下了这个挂饰:“喏。”
金胜昔接过那只小兔子,惊奇又欢喜地笑了。她爱不释手地把玩了半天,怕被人撞掉,甚至不敢挂在腰上,而是小心翼翼地收进袖袋。
摊主是个老婆婆,收了钱后就乐呵呵地冲她们笑,问:“阿妹,第一次参加这种庆典吗?”
金胜昔在她慈祥的注视下察觉到自己的幼稚,渐渐红了脸。
怀春恰到好处地接话:“是,我们从城外来的。”
她话锋一转,又问:“阿婆,这小兔编得真好看,在城里生意很好吧?”
阿婆说:“谈不上好吧,都是些小玩意。但最近生活确实好上不少。犬女在江帮主手下做事,近来清闲了许多,也有空在家帮我编这些小玩意了。”
她笑道:“阿妹你带走的那个就是她帮忙编的。”
“真是心灵手巧。”怀春也笑着叹道。
她和金胜昔走远些后,面上挂着的笑才消下来。
“打听出什么了吗?”金胜昔问她。
怀春见她眼巴巴地盯着不远处的糖葫芦串,上前给她拿了一串。她这才发觉给金胜昔花钱还颇有讲究,把钱直接拿给对方她是不会花的,只能使点小心思,察言观色出对方想要什么,再对症下药地帮她花才行。
花钱也花得金贵。
“不多吧。”怀春摇摇头,“广陵城民生不错倒是看出来了。”
修了一下上一章,发现有点长了,挪了一点点到这一章来
怎么刚发一个小时就有人看,真的有活人在看吗TT如果有的话能不能麻烦留留评论呀,感谢
作者有话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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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21章 牵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