春拂面，有朋至 第32章 山雨欲来风满楼

郭嘉住在临渝区一所采光极好门口带有花圃的房子。

说是花圃，花只占了一半，净是鲜艳的太阳花，红的，黄的，紫的，一簇簇，一团团，极富生命力。

另一半种的药材，不似旁侧的光景，叶子稀稀疏疏，软趴趴的伏在地上，绿不绿，黄不黄的，如同死了般，让人毫无兴趣知道它的名字。

院子里传出木槌敲打衣服的声音。

秦怀芝敲了几声门，见无人应答，提高了嗓门，“师娘！我是怀芝！来看师傅！”

“门没锁，你使劲推一下！”

门推开了，秦怀芝看到师娘黄婧正从盆里捞起湿漉的衣服，两手抓住衣服两头，咔嚓一拧，水便哗啦啦倾泻而下。

师傅和师娘是同门师兄妹，论武艺，师傅在师娘这还真得不了便宜，即使成婚多年，两人仍保留着在门中时的习惯，晨起练拳，入夜打坐。

黄婧将手中衣服用力一抖，随手翻到衣绳上，“师娘，好久未见，身体可康健？”秦怀芝本想搭把手，可两手拎着东西，腾不开。

黄婧是个性情直率的女子，爽朗一笑，“好着呢，不过你倒是比上次见面时清瘦了，莫不是那倔牛给你气受了？”

秦怀芝两手直晃，连否认说，“没有，没有，师傅一向待我很好的。”

“对了，师傅怎么样了？”

“还是老毛病，你去陪他说说话吧，省的他闷的慌。”

秦怀芝进屋后将东西放到灶台上，虽说房间不大，但胜在光照好，屋内亮通通的。

郭嘉将头半靠在墙上，被子卷到一边，身着白色寝衣，双眼微闭，脸色发白，胸口不规律的起伏着。

“师傅。”秦怀芝倒了杯水送到郭嘉眼前。

郭嘉睁开眼睛，拿过水杯，声音有些暗哑，“不在宫内值守，跑这来干什么。”

“今日午休是孟宇的班。”

“不碍事，多年的老毛病，休息两日便好了。”

郭嘉的旧疾已有数年之久，秦怀芝只知道他是在一场战役中留下的后遗症，曾一度严重到性命难续，后来消失了快一年，回来后大好，只是还会有些小复发，近来也愈来愈频繁了。

“门口的那些草药还吃着吗？”

“全靠那些草药，不然可能不会有现在这个光景了。”

郭嘉将身子往上挪了挪，腰背紧贴着墙壁，“不聊这个了，习武之人这点小毛病不足挂齿。你近日又陪二殿下去哪里了？”

“这些时日殿下经常去刑部，想来是有要事相谈，我也就没有跟过去。”

“时来都城并不是很太平，让二殿下尽量少出门，若要出门，你也得多派些人跟着。”

“师傅，可是都城有什么大事要发生？上次在九歌楼我就觉得不太对，羽林卫都出动了，究竟是何事如此兴师动众？”

阳光照在郭嘉的脸上，方阔的下颌线条更显硬朗，嘴巴刚张开要说些什么，又立刻闭上了。

“该你知道的时候自然就知道了，此刻你只管记住就是了。”

在秦怀芝心里，他的师傅是世界上最能保守秘密的人，就像一个天然就从树上结出来，没有任何出口和缝隙的木头瓶子，风吹不进，气流不出。

“嗯，明白了。”

院子里又想起清烈的敲打声，干脆，短促，屋里静默了片刻，秦怀芝离郭嘉一尺距离，在每次击打的停顿中他都能听到风扫过生锈铁皮的砂砾声，那是从师傅胸腔里发出的。

“师傅，你可曾听过铁匠绣花的故事？”秦怀芝不忍再听那种声音，他得找个话题，让自己和师傅都能好受些。

郭嘉从喉咙里发出一声轻哼，似惊似喜，“听二殿下说的？”

“嗯。”

“这天下就他们师徒二人最聪明，还没完没了了。”郭嘉惨白的脸上竟有了些许笑意。

“这个故事是先由赵疏清讲给我听的，说从前有个铁匠，他...”，“喘气儿都困难，你怎么还讲上故事了？”黄婧进来打断了故事的进展。

她扯开被子，没有好气的盖在郭嘉身上，拉到胸口处，手下带了丝轻柔，“又在讲什么铁匠绣花的故事是吧？当年要是没有我，怕是你头挠破了也想不出个所以然！”

“师娘也知道？”

黄婧转过脸，起先那阴沉的脸再也绷不住，肩膀抖动的大笑起来，“人家赵太傅只是随口编了个故事打发他，也没成想你师傅能笨成那样，这闷头想了大半个月，是夜夜辗转反侧，结果一无所获，我是怕他笨死，才出手替他解了谜。”

“小婧！”郭嘉又气又羞，只得用力扯着黄婧的衣服。

黄婧用力拉过自己的衣袖，憋笑说，“想听不？”

秦怀芝看了眼郭嘉，虽有些不地道，但少年气性终是藏不住，忙点头。

“走走，出去说，我怕有些人羞死！”两人带着笑去了院子。

郭嘉感觉自己的脸有些发热，不知是被太阳晒得，还是真的....管他呢，怎样都好，只要有了人气儿。

要说最有人气儿的地方当属市井街道。

忙过早晨那阵儿，端方就从徐伯那里拿碗紫苏水，坐在藤椅上看着往来人群，听骡马胸前叮当作响的声音。

太阳升到了最高处，该要准备午食了。

端方开始熟练的倒水，和面，拌馅，揉捏，下锅，做时间长了，他甚至觉得这做饼和习武无异，一招一式皆在日常练习中。

此刻有个青年正站在远处，目不转睛的看着端方的身影。

他的眼眶有些湿润，那双跑了几条街的腿怎么也伸不出去，就直直的，委曲的站在那里。

那可是天资卓绝的顾少主啊！那个曾经在江湖中名声最响，身法最绝的鲜亮少年！

此刻此刻，他却在干什么？他手下磨搓的不是刀剑，弯腰弓背的不是招式，脚下踱步的不是轻功，他竟然在围着一团面在转！似那明珠投了暗，美玉蒙了尘，怎能不让人心痛！

正事要紧，他揉搓着双眼，跺跺麻木的双腿，朝着端方的摊位走去。

“少主。”他的声音不大，像是刚哭过似的，有些沙哑。

端方甩甩手，认真端详着眼前这个年轻人，“噢！你是上次和我交手的那个，叫...叫，阮...阮野！”

刚才心里还是阴霾，顷刻已是晴空万里了！他竟然还记得我的名字！

“是我，少主竟还记得！”

“来，坐吧。”端方在一旁的清水盆里洗手，示意让阮野找个地方坐下。

“找我可有事？”

“嗯，上次少主不是问都城江湖人的情况吗？最近这段时日，似有大动作，有点不太寻常。”

“何以见得？”

“少主也知道，像我们目前的境遇，大多还是晚上出来...”，阮野咬着嘴唇，有些窘迫的抠着指甲过分整齐的手，“虽说现在的江湖如此...但习武人独来独往的性情还是在的，能让一大批曾经江湖上的高手一齐出现，从活动的范围和谨慎程度看，像是在保护什么人。”

端方放到桌子的手，不由得揪起裤子，骨节握的有些发白，他怎么能不痛心？活在江湖中的人，哪个不讲究一个光明磊落，而今为了生计，在这繁华的都城下净行些鼠辈勾当，要是飞御山庄还在，舅舅还在，他能扛起责任，会不会都不一样了？

“江湖高手？说来听听。”

“有千机客墨衍，无声剑沈阙，缠丝手柳芮娘，崩山掌雷断青...”阮野越说越快，各类英雄宛如珍藏，滔滔不绝。

这些人确是武林中的翘楚，有的他见过，有的只听过，“可有见过唐郊？”

“九品莲尊唐郊？”

“是。”

阮野摇摇头，“不曾。”

“那郭琨呢？”

“穿堂燕郭琨，好似见过一回，但他的轻功太快了，若不是面对面，还真不好确认。”

“下次再执行任务时，可否带上我一起，我也想会会许久不曾碰面的老友。”

阮野听到端方要和他一起，心中抑不住的狂喜和紧张，“好，好，若有下次我定来通知少主。”

“不要叫我少主了，一则飞御山庄已不在，二则”，端方低头看向一旁，“我从来没担负起少主的责任。”

“那...”

端方抬头笑道：“就叫端方吧，我还挺喜欢这个名字。”

阮野有些艰难的点了点头。

临走时，阮野从怀里掏出些银钱，放在手里踟蹰片刻，才勉强说道：“少主...端方兄，我觉得这摊饼生意不适合你，若是为生活所迫，我会多接些任务，定不会让你受此等委屈。”

端方有点哭笑不得。虽说他却有讨生活而无奈从商，但被人如此怜悯，倒让他颇为窘迫了。

端方拿过两张饼，细心的用纸张包好，放到阮野伸出的手里，悄声说，“只为隐藏身份罢了，”随即抬身故意大声说，“我家饼不错，回去尝尝，好吃再来。”

阮野听端方如此说来，心里才好受了些。

他将冒着热气的饼揣进怀里，胸口烫的有些痛，自下升起的热气如海浪般一层一层拂过他的下巴，他跑的越来越快，就好似那颗心永远不会冷却。