秋末的日头没了一点威力,照在人的身上也驱不散西风寒凉,野蒿坡上几个官差打扮的人正聚在一起说些什么。
其中一人嘴里叼着半枯黄的茅草:“跟在殿下身边的那小子是新来的仵作吗?”随着他说话,那草根也不停抖上下动。
“你什么眼神,那王仵作不是刚才还正在屠猎户家查看嘛,这人长得白白净净,哪有一点仵作的样子。”
“哦?殿下身边,除了蒲奴将军和蒲英,什么时候又多了一个人物?”
“那谁知道,想必是为了这野蒿坡上的命案来的吧。”
剩下几人点点头,几人是在这里放哨的,有一搭没一搭的闲聊着。
而他们嘴中那个跟在五殿下身边的“小子”,正是为了方便出行,而做出了男装打扮的齐月。
在捕快的带领下,众人先是去到那屠猎户家中。
远远望去,低矮的石头墙壁中,嵌着一扇布满青苔的木门,而此时门户洞开,门外小路散发出的土腥味,与门内更为浓重的、黏腻的腥甜苦杏仁味混合着,周围一片死寂,甚至虫鸟鸣叫的声音也没有。
众人由远及近,径直走了进去。
一进门,齐月便震惊住了,这是她第一次近距离接触尸体。
来时的路上,听捕快说过,这个猎户在谷阳城中有家室,这个简易的居所是临时在野蒿坡落脚的,以免突然独自一人在坡上过夜,被野兽袭击。
猎人昨日来野蒿坡狩猎,原本是要当日返回谷阳城内的,但是不知何故,没能按时归家,起初家人并没在意,然而过去了两夜还不见人影,便来此处寻找,发现人已经七窍流血死透了,于是去了衙署报案,而蒲奴将军也已经亲自前来查勘过,并没发现什么有用的线索。
齐月观察到,猎人姿势扭曲的趴在地面,双手指甲深深嵌在泥土里,仿佛生前忍受着极大地痛苦,脖子向一侧拧着,口鼻处有黑色污血痕迹,确实是有中毒的迹象。
在这猎人身前不远,一个葫芦水瓢引起了齐月的注意。若说查勘尸体,自己毕竟是外行,只是听那王仵作说如此这般如此那般。
但是齐月更想查找到毒源在哪。
看那猎人的样子,像是喝过了水,然后自己倒地,同时,不受控制的扔出了水瓢。
如果是这样,那就是他之前吃过或者喝过什么毒物,如果当真是立刻毒发的散魂丹,那么那中毒的猎人应当是喝了有毒的水,从而立刻毒发倒地。
这个扔在一边的水瓢能够证明,猎人最后入口的东西应当就是水。
关键在于,猎人是从何处舀了一瓢水呢?
齐月朝四周看去,想找到这里有没有什么装水的容器,恰好正与看向她的宁赫视线碰撞,她转移视线,又看向了宁赫身侧斜后方,靠近木门的水桶。
那桶中的水快到桶口,应当是打回来还没有饮用太多,若是倒霉的猎人只喝了那一瓢便出了事,倒是可以解释的通为何水还剩下那么多。
她走回宁赫身边,指着那桶水,轻声禀明:“那水可能有些问题。”
宁赫没有答话,侧头挑了挑眉毛,旁边兵士读懂了暗示,立刻跑去前面捡起水瓢,递到王仵作身边。
仵作翻开随身携带的小布包,抽出了一根银针插入水中,不一会,果然见那银针顶端发黑,对宁赫禀明道:“殿下,这水是有些问题。”
宁赫没对齐月说什么,只命令道:“再查农户情况。”
齐月能够察觉,此时宁赫的目光正向她射来,但是她依旧垂着眼帘等待他的下一步动作。
众人以宁赫为首,依次走出猎户家,向着坡上更深处的两个农户家中走去。
这两户农人,与猎户一样,都是阳谷城中百姓,是在野蒿坡上合伙种药材,为了看顾方便,便都拖家带口的住在这里,于是,相比于猎户一人遇害,这两个农户家中都横七竖八的躺了不少人。
看此景象,齐月眼前一阵发晕,她之前想象到这个惨状了,但直到现在亲眼看见,满地的尸体,她才又深深理解到宁赫的之前的愤怒。
别说宁赫管理一方百姓,死去的这些人都是他的子民,宁赫自然要为他们伸冤。就连自己,哪怕是个外地人,此时此刻也是压抑不住内心的悲痛。
这户人家尸体都分散在庭院中的石桌周围,应当是吃饭时误食了毒物。
未等宁赫发话,捕快中有二人立刻跑到厨房,不多久便端着碗水回来,递到王仵作面前。
那王仵作又重复之前的动作,将银针探入水中,果然又见银针发黑。
“殿下,猎户与农户应当都是因为饮用了毒水,才会毙命。”仵作得出结论。
“水从何处来?”宁赫问道。
捕快将那报案的猎户家人带到宁赫近前答话。
“禀老爷,我家阿大平时不在坡上做饭,那水桶里的水就是解渴的,一般是在坡上那个水潭中临时打一些,不知道这次是不是也在那潭里打了这些要命的水。”猎户家人一边抹着眼泪,一边交代着自己知道的事情。
宁赫随便挥了挥手,那人便退下了。
齐月此时主动望向宁赫,对方意料之中的也向她望来。
他明明盯着齐月,却对刚退下那人说道:“你带路,领我们去潭边一探究竟。”
除了带路的家属和几名捕快,宁赫与蒲奴人高腿长走在最前面,二人不知道在低语说些什么。
齐月走得慢,逐渐落到了队伍的末尾,她一路费力地快走着,追赶前面的队伍。
众人查案已经折腾了大半日,此时将近黄昏,在这并不热的天气里,齐月一路快走,鼻头竟然也渗出了几颗汗珠。
在这个出了数桩人命案的偏僻山坡,又冷风阵阵,齐月一人落在后面,其实是有些胆怯的,但是明知道前面有“自己人”,她不断强迫自己壮起胆子去跟上众人。
幸好,宁赫与蒲奴不知为何突然慢了下来,刚好与齐月保持着不远的距离,齐月见状,也能稍稍内心安定一些,仍旧是紧紧地在后面跟着。
走在前面的蒲奴可有些莫名奇妙了,自己走路走的好好的,突然被殿下说了几句:
“蒲奴将军,行军之人就是得时时注意,让自己稳重些,比如,你这走路的速度就显得急不可耐。”
蒲奴起初以为是自己听错了,明明殿下跟自己走路的速度差不多快慢,怎的他自己突然放慢了速度,又反过来说自己走太快呢?殿下平时也不是那喜欢挑别人毛病的人呢!
“殿下,这鬼地方是有点渗人,您怎么突然嫌我走路快呢?”蒲奴紧紧地将随身的宝剑抱握在胸前,压低声音答复宁赫。
见殿下明明侧着头朝向自己的方向,但是一直没答复自己,蒲奴就朝他望去。
这才发现,虽然殿下侧着头朝向自己,从后方看上去像是二人正在交谈,但是实际上,殿下的目光根本没看向自己,而是正斜斜地向后面的王妃。
他一贯不太灵光的脑子,突然明白了何为“阿谀奉承”。
众人并不知道那个跟在最后面的、作男子打扮的人是王妃,所以无人顾及她是否跟得上,都在大步往前走。
可他蒲奴知道啊,但他却愚蠢至此,竟然和众人一样,也将王妃远远甩在身后。
他清了清嗓子,极其贴近宁赫说道:“末将去保护王妃吧。”尤其是说到“王妃”二字时,声音小的简直要听不到。
谁知,马屁拍在了马腿上,刚才只是言语教训自己的殿下,先是瞪了自己一眼,然后便命令自己快些往前走,仿佛自己再在殿下身边停留,就要被踹一样。
他就知道,自己不适合做那溜须拍马之人!毕竟一身正气的人,总是没这种天赋的。于是,无奈的摇了摇头,便大步走到更前面去了。
此时的宁赫,身边没了蒲奴相伴,索性直接等着齐月追上来。
他双臂交叉,环抱于胸前,远远地看着皱眉思考的齐月一步步走向自己。
齐月正闷着头向前走,她想着到底这野蒿坡上发生了何事,怎么会所有住户全部遇难呢,如果真的是自己带来的裕国人干的,那必是皇室安插的耳目所为,可那些遇难者又明明都是最普通的阳谷百姓,他们杀人的目的又是为什么呢?
就这么想着,一不留神,便撞到宁赫的胸口去了。
宁赫也是眼睁睁看着她闷头撞上来,躲也不躲一下,只是在她即将挨到自己时,伸出抱在胸前的手,按在齐月脑袋上,将她一把扭推到了一侧。
齐月瞬间从推测中回了神,两只眼睛睁地圆溜溜的看向宁赫,仿佛没料到自己会撞上宁赫。
“想了一路,可有思路了?”宁赫并没对她撞到自己有何责难,只是问自己对这件凶案的看法。
齐月仍旧是福了一礼,才答话道:“我觉得未必是我裕国人所为。”
宁赫听了她毫不掩饰的辩白,不自觉点了点头,却仍旧发问:“为何?”
“没有动机。杀了这些人对他们有什么好处呢?”齐月说出了心中的疑惑。
“没有动机的是你,未必是他们”宁赫答道。
显而易见,宁赫此时将自己与陪嫁而来的那些裕国人分开看待。
这就证明,起码宁赫认为这事情不是自己干的。
“谢谢殿下肯信我,我确实也承认,我只是个有名无实的公主,陪嫁来的那些人,除了几个自己人,其他的我也说不准他们会听命于谁,只是,杀人对谁会有好处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