待周若璞下了马车回到薛玺府上时,往对面庭院瞧了一眼。
那侧是薛玺的住处。
眼下时辰确是过晚,她不便再去打扰,直接回了自己那处。
而当看到院内坐着的那抹白衫时,她微怔几瞬,继而无奈一笑:“薛公子。”
“殿下。”薛玺拿着玉扇,往桌上一指,“薛某想着殿下这去应当是吃不下那菜肴的,便备了几份点心。”
“薛公子费心。”周若璞解下披风交予身后苏堇,苏堇先行入了室内,她上前坐在薛玺对面。
京城入春早,即使夜色已深,好在无风,倒也并不觉凉意,反而借着满庭花树让人颇生出几分闲情雅致出来。
“梨花糕。”周若璞拿起象牙筷,挑起那块雪白糕点,“口感清甜,平日闲来吃上几块无伤大雅,只是眼下夜深,单吃倒是有点偏腻了。”
薛玺轻笑一声,为她斟上一杯酒:“殿下请。”
“瞧着殿下平安无事,薛某也就放心了。”见周若璞喝下这杯酒,他才悠悠端起面前酒杯抿上一口。
周若璞抬眼,与他对上视线。
薛玺府邸种植的当然也是些赏心悦目的珍贵品种,粉白花瓣落到雪白糕点上,为其添上点缀。
“薛公子。”她捻起酒杯,“抱歉了。”
薛玺下意识蹙眉,正要开口询问,却只见白光一瞬。
几支泛青毒镖擦过他衣袖,直直没土。
周若璞挽了个漂亮的剑花,将刚刚被抛到空中的酒杯稳稳接住,放回桌面。
重物倒地的沉闷声响传来,薛玺朝那边一看,只见严殊正直起腰,旁边倒了一具穿着黑色衣服的尸体。
只一个眼神,严殊对着周若璞点了下头,遂即飞上墙头不见踪迹。
“严殊去外面帮府上的侍卫了,薛公子不必担心其他人安危。”
周若璞拿着剑,剑身在反着月光,刺眼得很。
她瞧着几乎没有任何风吹草动的周围,声音淡淡:“让薛公子受惊了。”
“劳烦薛公子。”
又一道白光闪过,带着热气的鲜血洒到一旁树干,险些溅上他衣袖。
同样穿着一身黑衣挡住面容的人跪在地上,手上长刀脱落,他捂着脖子,眼睛瞪得快要脱落出来,却发不出一丝声音。
周若璞冷清的嗓音缓缓传来:“跟在我身后。”
在她这句话尾音落下后,掩于暗处的黑衣人齐齐现身,竟足足有十余人将两人完全包裹。
只听一声利器破空,转而重物闷声倒地,那位冲着殿内的黑衣人尚未走出两步就被一只素钗直穿喉骨。
“你们的目标在这里。”
她本就所饰不多,取下一只素钗后一束黑发散落,并不显得凌乱,添几分逍遥之气。
为首一名黑衣人眼中闪过毒辣,一行人像是商量好了,对着两人同样发起攻势。
周若璞迅速横剑挡住砍下的刀刃,反手将另一人手中武器挑飞,灵活转了个身躲过攻击,就势将面前一人捅了个对穿。
有人提刀朝薛玺砍去,薛玺手无寸铁只得躲闪,刚抬手欲让手中玉扇稍微承受一点冲击,却只觉眼前一空,周若璞一剑削下那人整个手臂。
与此同时,那把被挑飞的长刀冲着他直直落下,薛玺手疾眼快握住刀柄,挡住背后一人袭击。
“本宫尤记得,薛公子武艺尚精。”周若璞退后几步,防止血迹粘上衣裙,“虽不指望能杀掉这些个太尉手下顶尖高手,暂时自保拖上一二应当是不在话下的。”
薛玺笑了一声,说道:“薛某虽料到殿下此番必定有人坐不住,却不想薛某还能被卷入其中。”
“薛公子客气了。”周若璞逼退攻势,割断一人喉咙。
薛玺挑了下眉,似乎还想说什么,却又不得不集中精力应付敌人,故而未再询问。
周若璞虽说着让他自己先拖着,实则一直暗中留意着薛玺那边的动静。
而越观察,她就对这薛家之子越发警惕。
薛玺此人是以文采出名,作为三元榜首的丞相爱徒,如若不是因为薛家的身份,怕是薛玺早已身居要职。
周若璞对他印象并不算深,只记得此人是个文人武艺尚可,却也并不算是出众。
但见薛玺此时与这些死侍交手的模样,不仅打得有来有回,甚至隐隐还有压其一头的趋势。
难怪父皇最后也只让他做了个五品小官,薛玺此人果真极其狡猾,深不可测。
还有他今日怕是早早料到会有这一出戏,才会借着蹩脚的由头来她院中吧,毕竟太尉要杀她,当然也不会放过和她结盟的薛玺。
周若璞眼神幽沉。
眼下她是不得不借着他的势力,待形势好转,她必须做两手准备,必要时候可能得除掉这薛家子。
不过心下一转,薛玺已提刀取了一人性命,察觉到周若璞视线后笑着侧头:“殿下,薛某这算是超乎你预期了吗?”
“薛公子人中龙凤。”周若璞随口回了句,不再恋战,以十足十的杀意将剩下死侍杀了个干净。
“……殿下果真威武。”薛玺瞧着一地尸首,颇有几分真心实意说道。
周若璞手腕一震甩掉剑体血珠:“太尉看似想取我性命,实则是想探虚实。”
她扫过满地狼藉,续道:“如果真想杀了我,不会只是这个阵仗。”
哪怕三皇子极其不愿周若璞继续活着,但他也不得不如此。
她今日在众丞面前暂时立起了太子的身份,御史和祭酒自然乐于她来吸引三皇子的注意,如果她真的死了,必定会抓住此事大做文章来弹劾三皇子,这么做有些得不偿失。
因为周若璞还有很多把柄可以被攻击,直接杀了她反而是最愚蠢的做法。
不多时严殊也重回院内,府上黑衣人已完全清除,薛玺先行离去沐浴更衣,下人将尸体清理干净,不过一夜便重回往日场景,任谁也猜不到昨日的血腥画面。
“殿下,早。”
薛玺坐在主厅,为她留了主位。
周若璞应了一声坐下,瞧着桌上菜色还算合口,心情尚明。
薛玺却不急着动筷,对着她道:“昨夜匆忙,殿下今日可否告知薛某昨日宴会之事?”
周若璞便也不卖什么关子,将宴会上的事一五一十与他详细道尽。
薛玺听后轻点桌面,问道:“那殿下离开那威王府后,可否与祭酒交谈?”
“自然。”
薛玺抬头看着她,眼中明晃晃写着让她继续,周若璞笑着摇摇头:“祭酒并未应下我的请求。”
“哦?”薛玺脸上看不出是惊讶还是了然,“祭酒怎说?”
那晚,在她说明目的后,孟广荣沉默良久,开口便是拒绝:“殿下所托之事,恐臣难以从命。”
“为何?”她追问,“还是因为女子的身份?祭酒为国子监主管,饱读孔孟之书,却以这等缘由拒绝本王?”
“并非此事。”孟广荣摇摇头,“虽说自古皆嫡长子为帝,却连先帝也并非嫡出,秦二世时尚有陈胜吴广起义,臣虽老矣,却非迂腐,帝位相承,自是有志之才。”
“那是为何,本王自开慧之时,何人不叹一声人中龙凤?三哥一介莽夫,四哥胸无点墨,九弟尚在襁褓,这朝中能有比本王更合适之人?”周若璞逼问。
“殿下离京前,自是最佳人选。”孟广荣不卑不亢,“但殿下离京五年期间从未回京,先不说朝中诸事尚不明了,民间声望怕是早已消散,这是其一。”
“殿下边关五年却无一例军功,外敌来犯近半年,边关战事却久无捷报,诸城民不聊生,如今贸然而归,怕是与谢家也并未结盟,这是其二。”
“而最重要的一点。”他拱起手,对着她行礼,“臣和臣的下僚该如何信服,五年前本是一盘好棋却生生下成如今死局的太子殿下,会成为一代明君呢。”
听她说完,薛玺摩挲着手中玉扇道:“殿下如何答复?”
“我无法反驳。”周若璞一脸淡然。
“……”薛玺脸色有了微妙的变化,却是忍不住轻笑出声,“当真符合殿下风范。”
“那薛某是否能再问问,殿下除此之外还答了何话?”
他姿态放得谦卑,倒是让周若璞有些受用,这才道:“我说,我自会证明,我有这个才能和能力。”
“殿下自然有。”薛玺笑着答她,“祭酒为人刚正不阿,确实难以被一星半语所打动。”
孟公荣说的确实条条有理,这也是周若璞难以摆脱的弱势。
两人谈话间,突然有位小厮服饰的人进屋对着薛玺耳语几句,薛玺听毕有些诧异:“当真?”
那人点了点头,他便摆手让其退下来。
“怎么?”周若璞看在眼里,对着他问道。
“这事说小不小,说大也不大。”薛玺有些神秘,“不过殿下,你的破局之法来了。”
见周若璞不解蹙眉,薛玺也不再卖关子,将方才所闻全然告知。
“……妖孽?”
这话太过荒谬,以至于周若璞都忍不住轻笑了一下。
“京中传言,太子殿下乃妖孽化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