春风渡 第33章 路转

裴景瑚拎着东西走进大堂时，屋里已经有人在等。

熟悉的青衣女子托腮坐在桌旁，一双极其漂亮的杏眼紧盯着桌上的仙草，将手指伸到它身旁，任由它缠绕着爬上手背。

“谢砚？你怎么来了？”

听到有人唤自己的名字，谢砚猛地直起身，看着门口白衣飘飘的青年男子，露出一个谄媚的笑容，上前接过他手中的篮子。

随着她的晃动，篮子里传出一阵叮当的撞击声，谢砚低头扒拉两下，自己要的东西一个也没少。

“谢谢师父。”谢砚一个抬手把东西收进储物戒，又指指桌上的仙草：“这就是师娘说的，把灵魂收归到仙草里吗？”

听说师娘研究了很多年，甚至为了试验，仙山上的每一株仙草都有她的灵魂碎片。

裴景瑚一把拍掉她试探的爪子，仔仔细细给灵草浇完水才点了点头。

“将灵魂收归进来，滋养数万年，就可以借由肉身回到世间。”

魔族攻入仙山时，他的妻子为了挽留那些普通的修士的魂灵，以自己作链接，将所有人都收归到了漫山的仙草中。

而他的任务就是照顾好所有的仙草，等着他们重回世间。

谢砚若有所思地看了半晌，正欲开口，腰间的玉佩忽然飘起高频红光，两人脸色都是一变，谢砚来不及开口，便被阵法直接传送回了仙州。

裴景瑚一怔，随即落寞地垂下手臂。

魔族攻势日渐增强，裴景瑚已经不知道自己有多久没有见过那些故友了。

还有他的妻子……

裴景瑚心情越发低落，将手伸到仙草旁，学着谢砚的模样让它缠绕自己的手指。

仙草忽然传出一阵啸叫，突如其来的声音刺痛了裴景瑚耳朵，白着脸后退两步，再睁开眼时发现自己又回到了刚才的位置。

谢砚不知何时又回来此处，背对着门口站在仙草旁，裴景瑚看不到她的表情，却看到了她指尖忽然冒出的一缕火光。

意识到她要做什么的裴景瑚脸色骤变，猛喝一声：“你想做什么！”

被他的吼声吓了一跳，谢砚指尖的火光熄灭，脸色苍白地后退两步，伸手扶住桌子才勉强找回了几丝力气。

眼中闪过挣扎，谢砚下定决心般咬了下嘴唇：“师父！他们不能一直以这样的姿态活着……”

“什么姿态！”裴景瑚粗暴地打断了她后面的话，双眼泛红地将仙草圈在怀里：“他们要活下去只能是这种姿态！”

只要他好生照料这些仙草，或许万年之后便能复生。

谢砚顾不得照顾他的情绪，连年征战使得她也很疲累，可前几日遇到元首大人，对方告诉她这种方法会惹怒天道，莫说这些修士，就是裴景瑚也会遭到制裁。

她不能眼睁睁看着他们送死。

透过紧紧环绕着那株仙草的裴景瑚，谢砚看到从空隙中露出来的“师娘”对自己轻轻点了下头。

谢砚攥了下拳头，顾不得情绪激动的裴景瑚，掐了个口诀直接甩出一道三昧真火到花盆中。

“啊——！”

一下子被刺激到的裴景瑚猛地起身，试图吹灭里面缓缓燃起的烈火，情急之下一把隔开自己的手腕，源源不断的血液灌入仙草根茎，为它传去生命力。

再这样下去只会同归于尽，谢砚不得已收回那道火焰：“师父，师娘这样也很痛苦！”

“胡言乱语！”裴景瑚听不进半句话，险些失去妻子的愤怒充满了他的大脑，顾不得思考外面的情况，调动仙山的所有权限，直接将还有话要说的谢砚扔了出去。

抱着那盆仙草跑遍了整个仙山，裴景瑚发了疯般毁掉所有传送阵，除了因修为不够的本家和舍不得销毁的妻子遗物，外人再也无法主动进入。

失魂地跪坐在地上，裴景瑚看着自己一瞬间布满皱纹的双手，无力地想要起身。

生命力流失严重，他尝试了数次都没能顺利起身，旁边的仙草硬生生长出十数条叶子将他搀扶起来。

就如同一对互相搀扶的夫妻。

裴景瑚晃了一下神，面前有一片叶子在为自己抹泪，细看之下还能发现透出来的几分手忙脚乱。

一把抓住那片叶子，裴景瑚双眼模糊，嘴唇一直发抖，许久才无力地问出一句：“阿裕，你就这样，被困在这里近万年吗？”

叶子在他手心中抖了抖，带着安抚的意味拍拍他的手背。

一道火光在手心中燃起，顺着叶子的脉络将整株仙草燃烧殆尽，随着金光的陨落，一个淡蓝色的身影缓缓现身。

头发被简单地拢到脑后盘起，珍藏在记忆深处的那张脸时隔多年又一次出现在了自己面前，裴景瑚哇地一声哭出来，上前抱着花盆，埋头在女子虚无的膝盖上。

白和裕眼中含着几分心疼，手指轻轻划过他满头白发，长叹一声：“抱歉，是我没做好。”

她想得太过绝对，忘了还有天道的制裁，以至于这些破碎的魂魄要陪着她落在这里这么多年。

裴景瑚一天不愿她消失，他们就要多困在蓬莱一天。

“谢砚那孩子，那天来与我说过原委。”

在裴景瑚回来之前，谢砚表情很不好看，在她面前好一番挣扎才决定下手。

数万年时间，仙州里聚集了不少飞升尊者，在这群人之上，还有四方帝君和一位元首大人，他们连成一线，成为天道监视世间的眼睛。

只有毁掉这只眼睛，复生的事才有一线生机。

“可我们等不到了。”白和裕苦笑一声，从魔族大举入侵的那一天起，仙州就注定要一直存在：“所以他们想干脆切断所有联系，带着攻来的高阶魔族一同跑到其他位面。”

此事虽有风险，却也好过任人宰割。

可谁知谢砚还没来得及将自己释放出来，裴景瑚先一步发了疯。

白和裕不得已，只能一边安抚着患得患失的裴景瑚，一边为自己的罪孽祈祷。

趴在膝上的人逐渐平静下来，裴景瑚抬起头，呆滞地吸了吸鼻子：“你说得对，我也该……为此赎罪。”

话音刚落，花盆中燃烧着的火焰瞬间增强，顺着他满是皱纹的手背一路向下，最终蔓延到整个宅邸。

当白檀他们发现的时候，远方已是火光冲天。

眼见火势正以飞快的速度向他们冲过来，花期年倒吸一口凉气，急匆匆地冲向白檀，双手抓着她的肩膀用力摇晃：“你的丹阵呢！快拿出来送咱们出去啊！”

这可不是一般的火啊！这是三昧真火！真的会烧死他们的！

白檀身心俱疲，也没有力气与她争辩，只能在她摇晃的间隙叹一口气，花期年的动作停滞了一瞬，白檀这才找到机会说出真相。

“没有丹阵，骗你的，我是用障眼法趁你不备捏碎了你的传送符。”

拽着衣领的手缓缓卸力，谢霖眼疾手快地接住白檀，不太高兴地把人往远处拖了拖。

懒懒地掀了下眼皮，白檀忽然紧紧抓住谢霖的袖口，猝不及防地对视一眼，白檀什么都没说，只是轻轻闭上双眼，似乎在等待什么。

谢霖欲言又止，思绪飘忽着不知去了何处，忍不住咽了口唾沫，躲闪着撇开眼。

在火海冲过来的前一刻，嫩黄色的人影凭空出现，一掌打开火海，同时启动手中的阵法石，将在场的几人一同传送离开。

正在小院里对峙的人群都是一愣，看着天空忽然出现的传送阵，脸色猛地一变。

“快后退！”

什么东西带着火光就冲出来了！

白檀扶着腰起身的时候，周围就这样围了一圈惊怒交加的面孔，细细搜寻一番才在人群后方找到了惊喜的裴青遥。

正想开口解释一下，颈间忽然被一把坚刃抵住，寒光闪过白檀的瞳孔，一股寒意顺着剑身传到持剑人身上。

面前的手一抖，险些没能握住长剑，只这么一瞬的功夫，白檀一个闪身就从剑柄后滑了出去，二话不说抱住花期年的腿。

“……仙山的传送阵忽然碎了，是不是与你们有关。”

为首的中年人面色怪异，沉默片刻决定忽视举动奇怪的白檀，抬头看向一旁还在整理衣服的谢霖。

谢霖整理好仪容，又理了理头发才开口解释：“应该是山主放火烧山的缘故。”

他猜测是那株与其他不同的仙草中有某人的魂灵，山主为此**，只是没有证据，他不好妄言。

小余姑娘当时看起来并不惊讶，或许她能解释一二，谢霖兀自后退一步，等着她接过话头。

果不其然，在中年人借故发火之前，余问天先一步上前，掏出一块令牌展示给众人看：“山主是殉情而亡，是因，亦是果。”

中年人显然是认识她的，听她说完此话，面色犹疑地张了张口，最终还是接受了她的说法。

余氏卜卦是一绝，先前来访时也特意说了，或有见证结局的机会。

现在倒是都能联系起来了。

只是仙山已毁，从此裴氏就更没有回去上京的筹码了。

中年人一瞬间像是老了几十岁，疲惫地抬了抬手，周围的人墙犹豫着收回攻击的架势，一旁的裴青洲笑着拍了拍手：“既然都是误会一场，那是不是应该早些定下继承人了？”

毕竟堂姐也在这群人里，被卷入了这事里可不是什么好兆头。

小余姑娘听到他的话，头一次露出来惊讶的表情：“裴老家主，去世了？”

她的卜算里没有这一项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