春城小傻 第1章 第 1 章

云层如灰布，蒙住了日光。

暗沉的大地上，恶臭的河流静静地淌着，黑漆漆地注视着这一方残破不堪的家园。

死寂的街道边，形形色色的无名尸体杂乱地躺在干枯的树木下，青年人的，老年人的，年轻妈妈抱着婴儿的。

他们僵硬清灰的脸上，满是不甘和绝望。

星拙静静地看着这一片人间惨象，不知道自己要去哪里，只茫然地从街头走到街尾。

他拐个弯，想换个方向继续前行，突然，一只长满了尸斑的手掌伸出来，抓住了他的脚踝！

星拙心里一跳，低下头，对上一张腐烂发臭的脸孔，对方沙哑的声音哀求道：“救救我！求求你，救救我！”

他把脚往回缩，嘴唇翕动：“我，我……”他想说“我救不了你”，却始终说不出口。

他想起来了，别人都叫他小傻子，他说话并不是很利索。

腐烂的面孔变得扭曲，带着恨意，哀嚎道：“你为什么不救我？为什么？！”

他质问的声音逐渐高亢，街边其他腐尸似乎受到了召唤，逐个爬起来，缓步挪向他，面目狰狞地齐声尖叫着。

星拙满头大汗，拼命抽出了脚，立刻转身冲向道路尽头。

可尽头却是一堵墙。

死尸群已经逼近，他无处可逃，后背紧紧贴着墙壁，浑身因恐惧而轻微颤栗着。

“嘭！”

就在他满心绝望时，空中突然传来一声巨响，像是枪声，他眼前快速闪过一道亮光，下一刻，尸群消失，他从床上弹坐起来，急促地喘息着——他还在自己的房间里，刚刚那只是个梦。

小房间装扮简单，圆桌上摆了个花瓶，里面插着几枝苹果花，是老总管温伯昨天送来的。靠窗边有一个书架，书架上摆着书本和小乐器。

窗户开了半边，阳光翻过窗台摸进来，灿烂耀眼，与梦境中的景象截然不同。

还好，那还只是个梦。

他又倒回枕头上，拉起被子把自己埋起来——这个梦让他不是很快乐。

门口“咯吱”轻响，随后一道温和的声音在床边响起：“小王子，起床咯。”

星拙露出眼睛，看着头发花白的老人，在被子里拱了拱，小声道：“温伯，说过了，我现在，不是王子。”

他嗓音清透软和，语速比较慢，断句的地方也比较多。

温伯的老脸笑成了褶子：“傻孩子，你就是我老头子的小王子，也是春城的小王子，不管现在谁是王。”

他转身从柜子里拿出一套柔软的棉质家居服，放在床边：“今天没什么事，不用出门，王子穿舒服点。”

星拙乖乖从床上坐起来，安静地换上衣服，然后就坐在那里看着温伯忙前忙后，头顶中间一小撮呆毛静静地立着，跟着他一起发愣。

桌子上摆了金黄的烤面包和热牛奶，面包上抹了蜂蜜，散发出勾人的甜香。

温伯转身看到出神的男孩子时，又笑了，问：“王子今天不开心吗？”

星拙摇摇头，又点点头：“我做了，一个噩梦。”

“梦都是假的，不怕。”

他知道梦都是假的，但这次的梦境过于真实，他的脚踝上似乎还残留着那冰冷黏腻的触感。

但他没办法跟温伯解释，他表达不了那么复杂的意思。

“牛奶快凉了，去吃早餐吧，温伯等下要去取水了。”

星拙轻声问：“现在还有水，给我们吗？”干净的水源似乎已经不多了，他一个小阶下囚，王庭还会给他供水吗？

温伯抬手，轻轻压了压他头顶的呆毛，苍老的声音很坚定：“有的，王会给我们水的。”

如果不给，那他就算豁出这条老命去，也要给星拙争一些来。而且，他知道谢穹不会不顾星拙的死活。

“不用担心，以后我们会有水的，春城也会好的，王有办法。”

“什么办法？”

“据说只要找到一颗什么东西，就可以净化水源，救春城了。”

“这样啊。”

“是的。”

“嗯，有水了，活下去，给您养老。”

温伯笑弯了老眼：“好啊，等我们的小王子给我养老。”

星拙的嘴角小小地翘了下，随后又想起什么，问：“那，前任国王呢？被关起来的，其他人呢？”

温伯愣了下，叹口气，摸摸他的脑袋：“也会有的，暂时还不会对他们怎么样。”

星拙垂下眼睛：“哦。”

“王今天就出发，应该很快就会有消息，不用担心。”

“不担心。王带很多人，去找了吗？”

“没有，据说那东西在一个叫‘无忧’的地方，老头子也不知道那地儿在哪，听说最多只能去两个人。王亲自去，王庭的事情都交给他信赖的大臣们处理了。”

“哦。”

温伯察觉到他今早异常的沉默，想了想，说：“王子，吹个口琴给老头子听吧？”

男孩子温软的面孔终于有了一丝表情变化，眼睛发亮，问：“温伯，想听什么？”

“都可以。”对方看见桌上的花瓶，又补了句：“就《苹果花》吧，好久没听了。”

星拙点点头，从床上跳下来，赤脚走到书架边，从中间的格子里拿出一把精致小巧的银色口琴，又蹦上了床，双腿盘好。

温伯笑呵呵道：“慢点慢点。”

男孩子把口琴放到嘴边，一首春城百姓耳熟能详的乐调在房间里响起，欢快清亮。

温伯弯腰坐在桌边，手指伴着节奏轻轻扣着桌面。

“我有一个春天啊，它来到了春城。”

“我种了一棵苹果树啊，它开满了春花。”

“……”

一首曲子还没吹完，房门突然砰砰作响。

温伯脸色一肃，走过去拉开门把，呵斥道：“谁？干什么？！”

“什么干什么？送水！”一道尖锐的声音响起。

温伯眉头一皱：“什么时候送水上门了，不是自行去取吗？”

另一道粗犷的声音不耐烦道：“王庭从今天起加强防卫，所有用水由我们两人分发派送，快点！水在广场，自己去提。”

星拙从床上跳下来，从窗口望去，百来米处的后皇庭广场上，一个大桶静静立着。

而他的小院门口，站着两个男人，一人身材矮壮，肤色黝黑，另一人瘦高个儿，面色虚浮发青，看到星拙时，眼睛亮了亮。

星拙认识瘦高个儿，他跟温伯去过几次水库，每次去，这人就会带着这样滑腻的目光盯着自己。

收回视线，他对温伯说：“我去提。”

谢穹上位后，还能把温伯留给他，已经仁至义尽了，老人家年纪大了，不能让他干重活。

瘦高个儿伸出手指搓搓下巴：“啧啧，小王子提得动吗？”他嘴里喊着“小王子”，眼里却没有任何敬意。

不搭理对方，星拙直接往外走。

温伯眼里闪过不悦，拦住星拙，说：“我去提。王子回房间，这点子力气老头子还是有的。”

星拙还想说什么，却直接被赶了回去。

老人家转身，面无表情地对那两人道：“走吧。”

瘦高个儿没动，对矮壮男人说：“你带他去，我去通知其他人。”

温伯看着他，也不动，说：“那你先去通知吧。”

对方嗤笑一声，转身往外走，还歪着嘴角回头看了星拙几眼，目光让人生厌。

星拙退回房间，静静地坐在桌边，从窗户处远远看着温伯装水。

他的住处是一个独立的小院子，在皇庭最深处，正好对着小路尽头的广场。

就在他盯着水桶发呆时，院门口闪过一个人影，星拙眼皮子一跳，就见那瘦高个儿走了进来。

他立马站起来，想关上屋门，可没来得及。

瘦高个儿脚一伸，顶住了门缝。

他皱眉问：“干什么？”

瘦高个没回答，只盯着眼前的男孩子，眼里的黏腻之色更浓。

男孩子穿着杏色棉T恤，领口微松，露出白皙的锁骨，头发蓬松柔软，脸蛋上的皮肤跟上等珍珠一样润白，漂亮的不像话。

外人都说这是个傻子，瘦高个儿觉得他们可能眼瞎。

他歪着嘴调笑道：“仰慕王子已久，想跟王子聊聊。”

星拙非常讨厌他，指着外面，坚定道：“不聊，你走。”

瘦高个儿不仅没动，甚至抓住了他的手腕，摩挲了两下。

星拙一惊，这种碰触让他难受，他试着抽出手来，但没有成功，对方力道很大。

他皱着眉，不开心道：“你，放开我，温伯在外面。”

“哟，我可不怕那老不死的，长这么漂亮，还没跟人做过吧？”

星拙很疑惑，不明白谢穹底下为什么会有这样的人。

瘦高个儿咂咂嘴，继续道：“水源快耗尽了，我们都活不下去了。”

他脸上带着一丝疯狂，“这么漂亮的小东西，死前不体验一下快活的滋味，那真是太可惜了。”

星拙有点绝望，他不觉得可惜。

他认真地看着对方，纠正道：“王，去找水了。”

“呵，可真是个傻子，王怎么可能救得了我们。”男人伸出手臂揽住他，“乖一点，让我玩玩，都要死了，抓紧时间享受一把。”

他一边说，他一边扯着星拙的领口，头压下来。

星拙有点点害怕，他想喊温伯，但他不能喊。

很明显，这男人已经肆无忌惮了，根本不怕温伯，而且温伯老了，救不了他，可能还会被打。

只能自己想办法。

垂下的眼睑遮住了他不停转动的眼珠子，然后他像小动物一样抖了抖，不停往后缩，直到腰背顶上身后的桌子。

察觉到他的动作，瘦高个儿笑得更得意：“小东西往哪里躲呢？！怕什么，你会很享受的，哈哈！”

说完，他弯下腰，嘴唇凑到星拙的颈脖上。

星拙一只手不停地推拒，另一只手慢慢向身后摸去，终于在瘦高个的嘴唇落到身上之前，够到了那只装着苹果花的玻璃花瓶，然后抓起它，猛地往对方头上砸去！

“哐！”

“啊！”

爆裂声和痛叫声同时响起，瘦高个弓着身子，捂住脑袋，连连后退几步。

苹果花和玻璃花瓶的碎片散落一地。

星拙力气不够，瘦高个居然还没失去意识，他拿下捂着后脑勺的手，上面全是鲜血。

“老子弄死你！”

星拙意识到不好，转身就往外跑，此时温伯也拎着水回来了，看到这一幕，立刻丢了水桶骂道：“你个畜生，老头子跟你拼了！”

只是他才冲上去，就被对方一脚踢倒在地上，星拙停住脚步，想上前去扶他，却被他推开：“跑！快跑！”

另一边，瘦高个对着同样赶过来的矮壮男人吼道：“抓住那个贱东西！不要让他跑去前面！”

温伯满脸焦急，又推了星拙一把：“快跑，温伯没事！”

星拙不再犹豫，转身向前面的广场跑，只要找到其他人，他们就安全了。再怎么说，王庭也不允许这两人这样放肆。

耳边的风呼呼作响，他脚上的拖鞋被甩掉了，脚掌一下一下砸到青石板上，硬硬的，有些疼，身后还有人在对他大喊“不要跑！”

他才不傻呢，就是要跑！

受水源危机的影响，硕大的王庭很冷清，连值班的侍卫都不知道去了哪里。

不知跑了多久，快要接近议政大厅时，星拙才终于看到人影，而且是很多人，貌似正在前方空地上举行什么活动。

身后追他的男人已经不见了，他放慢脚步往人群走去。

前方十几个人排成两队站在空地上，仰头看着空中，他顺着这些人的视线看过去，见到了一幕奇异的景象。

人群上方缓缓升起一个透明球体，有点像被放大了千万倍的洗衣液泡泡，泡泡中裹着两个修长的人影，看不清那是谁，但星拙觉得有点熟悉。

它越升越高，在阳光的折射下呈现出艳丽的色彩，然后慢慢变小，最后成了一个黑点。

黑点彻底消失，星拙收回视线往人群走去。

他并不关心这泡泡是什么，现在他只想看看有没有人愿意跟他一起回去找温伯。

可他才走了几步，人群突然传来一阵惊呼，星拙顿住，因为他发现自己眼前的地面上出现了一片巨大的暗影。

低头思考了一会儿，星拙觉得不对劲——他的身材还没肥到这个程度。

想了想，抬头往上看，就见刚刚那斑斓的气泡不知道什么时候又飘了回来，正悬在他脑袋上方，静静地盯着他。

星拙也静静地看着它。

一人一泡，世界有点奇妙。

作者有话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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