纯病战士 第11章 3

从某一刻开始，程确感觉自己变成了一只提线木偶，他的思想、行为全都不再受自己左右。

遗照上的人影依然那样笑着，像是在嘲弄他的窘迫无知。

程确怨恨地和他对视半晌，倏忽抓起桌子上的陶瓷碎片砸向郑储的遗照，扔一把还不够，他又抓起第二把，一股脑全掷了过去，直到堆在他手边的碎片铺满祭桌，还散落到地上。

原本干净整洁的相框也变得白噗噗的，上面还有些许划痕，映得郑储的脸更加邪气，多了丝非人感。

程确站在遗照两步开外，和他对视半晌，冷笑着问：“是你吧？”

“你到底想干什么？耍我这么好玩？”程确好似在自言自语，“我有做对不起你的事吗？”

说着，他又想到阿良贾晓青诸人，压在心头几天火气更盛，猛地把遗照从粉末中拎了出来，近乎是咬牙切齿地说：“你让他们滚！都给我滚远点，你听见了吗！”

“什么真的假的，我说什么是真，什么就是真！听见了吗？你再敢装神弄鬼来迷惑我，我不会原谅你了！”

这时，楼下传来小麦招呼学员回去的声音，大概东西都收拾好了。程确像没听到一样，自顾自地继续说：“你看到了吧，你刚才都看到了吧，那么多人看着我失态，都是因为你，丢死人了！”

“我还怎么面对她们，怎么管理她们！”程确像从前拎郑储衣领那样，拽起遗照的边框，但这次没再有一双大手揽住他的腰了，极致的落差感使程确登时红了眼眶，他呢喃着说，“你既然能吓我，为什么不能出来哄哄我？”

但没有人应他。似乎连窗外的雨声都停止了。

程确疯了一般把遗照掼到墙上。

“喀嚓！！”

玻璃和墙面碰撞发出巨大的碎裂声，下一秒相框就四分五裂地掉到地上，背面朝上，终于挡住了郑储那张似笑非笑、似邪非邪的脸。

程确好像被这声巨响惊醒了，他蓦地哆嗦了一下，闭上眼睛，脱力似的再也站不住，顺着墙滑到地上，跪坐在自己脚上。头发被他抓得乱糟糟的，眼睛血红地盯着地上的相框，心里的恐惧再也压抑不住了。

他连滚带爬地跑到遗照边上，抖着手捡起来。

遗照上郑储的脸被玻璃碎片划出一道白痕，程确瘪瘪嘴，委屈得快要哭出声来：“对不起，对不起，疼不疼？郑储，好老公，我错了，不要生我的气……”

玻璃碎片顺着相框掉到地上，发出轻微的声响，就像郑储在回应他一样。程确一怔，周身的戾气和魔怔瞬间被熄灭，他把头垂下来，额头抵在遗照上，痛苦又依恋地轻声呢喃：“……对不起……”

不知道过了多久，程确脖子都僵了，才坐直身体，把郑储摆到身侧，拿出手机，点开监控记录。

他把手机页面给郑储看了一眼，解释说：“骨瓷杯毁了，我……”

但他话音未落，猛地反应过来，不可置信地看向祭桌——那上面还有一个完好无损的骨瓷杯，他之前拿进来，放在上面，就连里面的茶水都没有少一滴。

那这个碎的骨瓷杯又是什么？！

程确刚才发疯时完全忽略了祭桌上完好的骨瓷杯，满脑子都是那行真真假假的小字，现在发泄完情绪，脑袋又开始重新转起来。

既然这个骨瓷杯在这里，就证明没有人撬开他的锁，看到他丈夫的遗照，并把杯子偷下去。虽然很难解释为什么会有两个一模一样的骨瓷杯，但至少可以证明贾晓青尚且没有摸到楼上，只要她没有实质的证据，程确一口咬死郑储没死，她又能怎么样呢？

……不，不，不，不……那这个出现在窑房的骨瓷杯又是怎么回事？难道他当时就烧了两个吗？

可一个人会对自己做过的事完全没有印象吗？

程确呆呆地坐在原地，已经无法分辨出到底是他记忆混乱问题严重，还是贾晓青欺人太甚更可怕了。

“郑储……我是不是生病了……我需要你帮我，郑储，你在哪里……你不能把我一个人扔在这边，郑储……”

程确不自觉地念了片刻，他闭上眼睛，缓了好一会，竟然真的平静下来。既然眼前处处都是问题，也分辨不出孰轻孰重，那么就代表着每一个都是需要解决的。

他重新拿起手机，点开监控，很有耐心地从最近日期的开始翻看。

因为贾晓青发现骨瓷杯的地方是在窑房最里面的角落，而这间窑房平日里除了小麦偶尔会过去打包作品，只有开窑的时候才会聚集很多人，但一般也不会有人没事跑到那个角落去。因此程确视频看得很快，他走马观花地浏览到烧好骨瓷杯当天的监控，都没看到这个骨瓷杯究竟是如何出现在窑房角落里的。

程确的手开始发抖，牙齿咯吱作响，嘴里喃喃说着什么，颠来倒去，没个章法。

直到他翻到两个多月以前的某一天，从视频上看，大概是晚上，有人进来前熟练地打开灯，先是在监控死角收拾了一会东西，然后慢吞吞地走了出来。

那个身影出现在屏幕的第一秒，程确就瞪圆了眼睛，头不自觉地跟着他动，一直走到窑房的最角落，眼睁睁看着他蹲下去，把角落里的作品一件件摆开，随即拿出那个程确做梦也忘不掉的骨瓷杯，藏了起来。

那人藏好了也没动，仍旧蹲在那里，过了会竟然抬手抹了下眼睛，似乎在哭。又过了几秒，窑房的门上传来巨大的敲门声，连带着监控都随之震动起来。

程确就没再看了，他像做梦一样抬起头，环视了一圈自己所处的位置，狠狠掐了一下自己的大腿。

疼的，是疼的，是疼的吗？

监控里藏起骨瓷杯的人为什么会是他自己？那一天发生了什么，现在又发生了什么？为什么他的记忆全部消失了？

……程确是程确吗？

程确眼中一片阴霾，他感觉自己变成了一朵云，或者是一支蒲公英，很快将要随风而散了。

“叮铃铃！”

程确被突兀的手机铃声唤醒时，腿都坐麻了。他起身动了动，方才看清手机屏幕上来电显示“老板”——楚徵。

“怎么了？出什么事了？”楚徵在电话那头的声音很急，但又莫名松了口气，“给你打一早上电话了，家里没事吧？”

“没事……”程确顿了一秒，忽然问，“2月17号你在家吗？”

楚徵那边安静了许久，只能听到很闷的雨声：“在。”

“那你知道我那天发生了什么吗？我刚才查监控，莫名其妙发现我自己藏了个骨瓷杯，但是我完全没有印象了，就好像……好像有人特意把我的记忆给抹掉了……”

楚徵深吸一口气：“我们才认识了一个月……”

“我没心情和你开玩笑，”程确喊了一声，推开窗户，凉风夹雨顺势扑到他脸上，整个人都清醒了，“我觉得我可能出问题了，楚徵，现在我丈夫死了，我只能依靠你了。”

“好吧，”楚徵沉声说，“你们俩那天打架了，你嫌他洗衣服超时，他又有点无法忍受你苛刻的时间要求，所以动手推了你一下，然后你把他打了一顿。”

“……啊？”

“听起来很无厘头，但就是这样，”楚徵停了两秒，意有所指地说，“当然之后你躲起来哭，他求爷爷告奶奶哄好你之后，你们俩又干了什么颠鸾倒凤的事不需要我一点点描述了吧？”

程确咽了咽口水，干巴巴道：“你怎么知道那么清楚……那骨瓷杯怎么解释？”

这次楚徵沉默的时间更长，久到程确以为他不会再回答了，才听他严肃地说：“听着，程确，我接下来要说的肯定会颠覆你的认知，你很难接受是正常的，但……”

他还没说完，程确的心已经提了起来，刚准备找个地方坐下，就听到二楼宿舍区传来几声惊呼，紧接着看到那猫嘴里叼着小崽，像剑一样飞快地冲进雨里，头也不回地朝着油菜花田飞奔而去。

程确心中一动，不好的预感涌上喉头，他打断楚徵：“你现在在哪？”

楚徵说：“在外面。”

“小心泥石流，”程确把遗照放回到桌面上，形色匆匆地收好自己，“我有点事，等一会再给你打。”

“好。不要急，不要淋雨，解决不了就放在那里，等我过来。”

程确挂了电话，刚拿起雨衣，就看到小麦和贾晓青两人一前一后追着猫跑向油菜花田，直奔郑储住的下水道！

他越发着急，甚至顾不上穿雨衣，跟在她们后面钻进了油菜花田。这段路他很熟悉，闭着眼都能走完，雨点砸在他的脖颈上，顺着领口淌进衣服里，激起一身鸡皮疙瘩。

程确紧紧跟在两个女生身后，一开始还能听到她们俩呼唤猫的声音，到最后只剩下粗重的呼吸声。

距离下水道越来越近了。

程确的脑袋开始飞速运转，贾晓青的处理办法有很多，后续再清理也可以，但小麦呢，他不可能冲着小麦下手的。

这猫，早知道不救了！

程确刚想绕路跑到她们俩前面去，提前找到猫，就听小麦一声惊呼：“是不是在那里啊！那边有个黄色的东西一闪而过，我没看清。”

贾晓青拔腿就跑：“别管是不是了，先去看看。”

说话间她们俩已经偏离了通往下水道的主路线，冲着右手边跑去。

程确不敢放松，这次没有跟在她们俩身后，而是顺着原有的路一直跑到下水道边上，听着哗哗的水流声从下面经过，伸手确认了一遍砖石完好，才松了口气，感觉到冷意。

他全身上下都被淋透了，湿漉漉的，被风一吹，冻得整个人哆嗦了一下，抱紧手臂，心道坏了，这下要生病了。

程确往回走的路上，远远就看见小麦怀里抱着猫，贾晓青在旁边双手托着猫崽，两个女生深一脚浅一脚，互相搀扶着走回去。

贾晓青抱怨道：“你一会打它一顿吧，我们好心喂它吃的哎，跑什么，搞成现在这样。”

“没事就好啦，晓青，一会多喝两碗姜茶，”小麦心态倒好，始终笑吟吟的，“其实程哥早上就和我说了，咪咪被房顶掉下来的声音吓应激了，我没注意，应该先安抚它一下的。”

“怎么安抚啊，给猫条还不算安抚吗？”贾晓青恶狠狠地呲了呲牙，但点在猫头上的手却很轻，“说起程哥，你不觉得他很奇怪吗？”

“程哥？哪里奇怪？”

“……说不上来，”贾晓青歪着头想了半天，“就是有点太面面俱到了，像个假人。而且他刚才逼问我的时候吓死我了，像变了个人一样，就……就，那个眼神，我形容不上来。”

“因为骨瓷杯是郑老师遗物啦，当时烧了两个，有一个不见了，所以剩下的这个程哥特别宝贝。你别看他说什么‘男人挂墙上才老实’，其实郑老师去世他特别接受不了。”

程确跟在后面脚步一顿。两个？真的烧了两个？但怎么会是郑储遗物呢？那不是骗李志德的说辞吗，怎么小麦也信了？

贾晓青继续说：“就当是这样，昨天晚上呢，刚下暴雨他就出现在二楼走廊！说明他一直在游荡，身上的血迹就不说了，手上还拿着截绳子，像是要去勒人脖子，这你怎么解释？说真的，我觉得他不太对，不是诅咒啊，他是不是有点抑郁了？”

“不至于吧？”小麦也皱起脸，把猫往上托了托，“不过他早上收拾房子前，忽然让我把郑老师叫下来，是挺不对劲的，但后来他又解释是忘记郑老师已经……我也没多想。”

“那就是了！”贾晓青一拍手，笃定地说，“他肯定生病了，他自己不知道，这种病可不是小事，严重了都能自杀，你赶紧劝他去看看病。人……那句话怎么说来着，人经历重大挫折，还是什么，心理承受不了了，就会这样。”

小麦吓了一跳：“还会自杀？！”

到后来程确已经听不清她们讲了什么了。他冷得想要把自己埋进土里，或者去和郑储睡在一起，让他抱着自己。太冷了。

实在太冷了。

程确回到卧室，跌跌撞撞地换下湿衣服，抽了条毛巾盖在头上，一屁股坐到电脑前。

开始搜索抑郁症。

他趴在屏幕上一字一句看了很久，和他的症状并不符，松了口气。直到这时还是感觉冷，他从床上扯下被子披在身上，继续搜。

这次他在搜索框打下：记忆混乱是因为什么？

两秒后电脑上页面上跳出好多解释。

程确的鼠标停在【双相情感障碍】上。

他眯着眼睛，忍不住怀疑，我真的因为杀掉郑储而生病了吗？难道他的死亡不是我想要的吗？

这个收藏怎么一动不动（震惊崩溃不可置信[求你了]

作者有话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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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11章 3