周允临的指尖在书脊上划出第四道凹痕时,班长李梦的圆珠笔重重戳在他手背上。他抬头,看见这个总是扎着高马尾的女生咬住下唇,目光扫过教室后排窃窃私语的人群。
"教导主任找你。"她压低声音,把手机屏幕转向他。校园论坛的匿名区飘着血红字体的热帖:【深扒某L姓校霸与转学生的权色交易】,配图是他们上周在图书馆共用的那本《拜伦诗选》。
走廊瓷砖的反光刺痛眼睛。周允临走过高二(3)班时,听见有人故意大声朗读他的获奖作文:"'他眼中有破碎的银河'——啧啧,这描写的是陆少爷的眼睛吧?"
公告栏前聚集的人潮如摩西分海般裂开。他的作文比赛证书被透明胶带潦草地贴在玻璃橱窗里,旁边是用打印机纸拼贴的举报信。宋体加粗的字迹像刀片:"经查证,获奖者周允临与评委会成员存在亲属关系,现取消......"
最后两个字被撕去,残破的纸角在穿堂风里簌簌发抖。
教导主任办公室的百叶窗漏进细碎的光斑。紫砂茶杯搁在实木办公桌上,蒸腾的热气氤氲了墙上的"师德标兵"奖状。
"这是今早收到的快递。"主任用钢笔挑开牛皮纸袋,一沓照片滑出来。周允临看见图书馆落地窗前,陆时景的手正搭在自己椅背上,另一张是校门外梧桐树下,陆时景把头盔扣在他头上时触碰的指尖。
"有同学反映陆时景的父亲是作协副主席。"主任的钢笔在举报信落款处画圈,"说说你们的关系。"
窗外的篮球场传来尖锐的哨声。周允临盯着自己鞋尖的裂口:"普通同学。"
"普通同学会连续三周在图书馆待到闭馆?"主任突然提高音量,"监控显示你们周三晚九点四十七分还在三楼C区!"
消毒水的气味突然浓烈起来。周允临想起那晚医院走廊的荧光灯,父亲的心电图在苍白的墙壁上投下锯齿状的影子。护工阿姨攥着病危通知书的手在发抖,而他正把《线性代数》的笔记塞进陆时景乱糟糟的书包。
"我们在补习。"他的指甲陷进掌心,"陆时景的数学月考进步了四十分。"
主任的钢笔"啪"地拍在桌上:"现在论坛都在传你们在器材室......"
"他们说的没错。"陆时景踹开门,湿漉漉的篮球鞋在地毯上洇出水痕。他刚训练完,运动服领口翻卷着,锁骨上的汗珠在阳光下泛着琥珀色,"是我在追他。"
储物柜的铁皮在阴雨天沁出寒意。周允临把《拜伦诗选》塞进最底层,忽然摸到夹页里的硬物——陆时景上周塞给他的星空投影灯,开关处贴着小熊贴纸。
"你他妈什么意思?"陆时景把他堵在消防通道,沐浴露的雪松香混着暴烈的喘息,"宁愿被处分也不肯承认?"
安全出口的绿光在陆时景眉骨投下阴影。周允临数着他T恤上的雨渍,想起今早医院账户的欠费通知。父亲的呼吸机又该换滤芯了,而那张皱巴巴的缴费单正在他裤袋里缓慢碳化。
"监控会证明我们在学习。"他说。
"证明个屁!"陆时景扯开领口,露出锁骨下方的烫伤疤痕,"他们连我十二岁被烟头烫的伤都说成吻痕!"
潮湿的水汽从楼梯间漫上来。周允临摸到投影灯边缘的棱角:"离我远点,对大家都好。"
陆时景突然抓住他手腕按在墙上。体温透过潮湿的校服布料传来,周允临听见他后槽牙摩擦的声响:"看着我的眼睛再说一遍。"
消毒水的气味变成实质化的刀片。周允临凝视着他瞳孔里摇晃的自己,想起ICU玻璃后父亲抽搐的手指。走廊传来张扬夸张的笑声:"赌五百块,姓周的肯定在器材室给陆少......"
"滚!"陆时景的怒吼撞在金属防火门上。脚步声仓皇逃窜,震落的灰尘在光柱里跳着垂死的舞。
暴雨砸在急诊室玻璃幕墙上时,心电监护仪的警报声正穿透走廊。周允临看着护士把父亲推进抢救室,橡胶手套上的血渍在荧光灯下泛着诡异的蓝。
手机在口袋里疯狂震动。
[我在住院部门口]
[让我见你]
[接电话好不好]
最后一条消息跳出时,周允临正盯着缴费单上的数字。父亲的名字后面跟着刺眼的红字,像一道正在溃烂的伤口。他想起陆时景说"我爸有个医疗基金会"时的表情,温柔得让人心慌。
关机前最后的画面是作协官网的公告:【关于取消《星辰与沟壑》获奖资格的声明】。配图是他和陆时景在星空展的合照,陆时景的手虚悬在他腰后,像个未完成的拥抱。
雨幕中,穿着黑色连帽衫的身影固执地立在住院部门口。周允临把缴费单揉成团塞进垃圾桶,转身时听见玻璃碎裂的声响——陆时景的拳头砸在自动售货机上,血顺着指缝滴落在"星空投影灯"的广告海报上。
午夜的值班护士看见少年蜷缩在ICU外的塑料椅上。苍白的灯光下,他正用美工刀裁开作文比赛的奖状,把"周允临"三个字切成碎片。窗外的暴雨还在下,那些闪着银光的碎片像散落的星辰,慢慢被血迹染成暗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