李德财被当众揭了老底,灰溜溜地“告病”回家。那枚代表着他多年经营(和贪墨)的掌柜印章,此刻正冰凉地躺在我手边的抽屉里。
酒楼里看似恢复了平静,但水面下的暗流却更加汹涌。
我花了整整两天时间,不眠不休地泡在账房里,核对往来账目,厘清采买渠道,将李德财和他那几个亲信账房留下的糊涂账、阴阳账一点点撕捋清楚。越看,心越沉。这十里香外表光鲜,内里却早已被蛀空了大半,盈利连年下滑,若非靠着王府的背景和地段优势,恐怕早就关门大吉了。
与此同时,人员名册也摆在了我面前。跑堂的、后厨的、杂役的,林林总总四十多号人,关系盘根错节。以老家在东街那片的老跑堂赵五为首的“东街帮”,和以西市住户为主的帮厨杂役组成的“西市派”,平日里就因地域和活计分配有些不对付。而后厨,掌勺的刘师傅手艺尚可但脾气古怪,专司切配剁砍的张屠夫则仗着一身力气和资历,隐隐与刘师傅分庭抗礼,连带他手下的几个帮厨也自成一派,看不起前厅那些“动嘴不动手”的跑堂。
这种微妙的平衡,在我这位新掌柜烧起“三把火”后,被彻底打破了。
我的第一把火,是“立规矩,明赏罚”,已经借着李德财烧了起来。第二把火,便是“定岗定责,优化分工”。我认为,跑堂不能只端盘子,更要成为推介菜品的行家,这样才能提升客单价和顾客满意度。
于是,在今天早上的例会上,我宣布:“从明日起,所有跑堂伙计,必须熟记当日三道特色菜的食材、做法和风味特点。客人问起时,要能流利介绍,说得好了,当月赏钱加倍。若是支支吾吾,一问三不知,或者推给后厨,扣罚当日工钱。”
此言一出,前厅的跑堂们顿时炸了锅。
“掌柜的!这、这怎么行?”赵五第一个跳出来,苦着脸,“咱们就是跑腿伺候人的,哪懂得后厨那些门道?这不是为难人吗?”
“就是啊!记菜名就够头疼了,还要记什么风味特点?”
“后厨的活儿让后厨去说呗,咱们把菜端上去不就行了?”
后厨那边,以张屠夫为首,则发出了一阵毫不掩饰的嗤笑声。
张屠夫抱着胳膊,粗声粗气地嘲讽:“听见没?跑堂的也要当厨子了?怕是连生姜大蒜都认不全吧!”
他手下的帮厨也跟着起哄:“让他们来后厨试试刀工?别把手切了!”
“就是,耍嘴皮子谁不会?有本事来掂掂大勺!”
刘师傅虽然没说话,但也皱着眉,显然觉得我多此一举,打扰了他后厨的“清净”。
两边的火药味瞬间浓了起来,赵五那边被嘲讽得面红耳赤,眼看就要吵起来。
“够了!”
我猛地一拍桌子,声音不大,却让所有人都安静了下来,目光齐刷刷地看向我。
我站起身,走到大厅中央,目光缓缓扫过众人。赵五等人一脸委屈和不忿,张屠夫等人则带着挑衅和看热闹的神情。
“觉得我是在为难你们?”我看着赵五,“觉得跑堂的,就低人一等,只配干点粗活?”
赵五张了张嘴,没敢吭声。
我又看向张屠夫:“觉得后厨的功夫,就金贵无比,前厅的人不配知道?”
张屠夫哼了一声,别过头去。
“好,既然都觉得自己的活儿辛苦,别人的活儿轻松。”我冷笑一声,“那今天,我们就来个‘角色互换’体验!”
所有人都愣住了。
“赵五,你,带上两个跑堂的,去后厨,跟着张屠夫打下手,学习处理食材,尤其是那三道特色菜用的主料、辅料,都给认全了!”
“张屠夫,你,带上两个帮厨,到前厅来,跟着跑堂学习迎客、点菜、上菜、报菜名!体验一下什么叫‘耍嘴皮子’!”
这个决定如同巨石入水,激起了千层浪。
“啊?掌柜的,这……”
“我去前厅?这像什么话!” 两边的人都傻眼了,纷纷叫苦不迭。
“这是命令!”我语气斩钉截铁,“不想干的,现在就可以走人!工钱照结!”
见我态度坚决,众人只得硬着头皮答应下来。
于是,诡异的一幕在十里香上演了。
后厨里,赵五和两个跑堂笨手笨脚地站在砧板前,面对血淋淋的猪肉和滑不留手的活鱼,愁眉苦脸。张屠夫抱着胳膊在一旁,阴阳怪气地指导:“用点力!没吃饭啊?这肉是给你按摩呢?”“鱼鳞刮干净!留着给你当盔甲啊?”引得其他帮厨窃笑不已。赵五几人满头大汗,叫苦不迭,这才知道平日里看似简单的切配,也需要力气和技巧。
前厅里,张屠夫和两个浑身油烟味的帮厨更是窘迫。面对进门的客人,张屠夫那张横肉遍布的脸努力挤出的笑容比哭还难看,声如洪钟地喊“客官里边请”,差点把客人吓跑。点菜时,客人问起菜品,他支支吾吾,除了菜名啥也说不出来,急得抓耳挠腮。上菜时,更是手忙脚乱,差点把汤洒在客人身上。仅仅半个时辰,张屠夫就觉得自己比砍半天猪骨头还累,嗓子也喊得快冒烟了,还要时刻赔着笑脸,应对客人的各种询问,简直是身心俱疲。
一个时辰后,我把互换角色的六个人叫到跟前。
看着他们一个个垂头丧气、汗流浃背的模样,我问道:“怎么样?还觉得别人的活儿轻松吗?”
赵五第一个开口,声音都哑了:“掌柜的,我……我错了。后厨的活儿,真不是人干的,又累又讲究,那刀重的哟……”
他身后的跑堂也连连点头:“是啊是啊,站那么久,腰都快断了,还要闻着那么重的油烟味。”
张屠夫也没了之前的嚣张气焰,瓮声瓮气地说:“前厅……也不容易。嘴皮子要利索,腿脚要勤快,还得时刻陪着小心,看人脸色……比剁肉累心多了。”
他那两个帮厨更是恨不得把头埋进地里。
见双方都尝到了苦头,我语气缓和下来:“现在明白了?十里香是一个整体,前厅和后厨,就像人的左手和右手,缺了谁都不行!前厅需要后厨做出美味佳肴吸引客人,后厨也需要前厅把菜品顺利卖出去,得到客人的认可和反馈。互相拆台,只有一起喝西北风!”
我看向跑堂们:“让你们学菜品知识,不是刁难,是为了让你们能更好地服务客人,推荐合适的菜品,让客人吃得满意,你们得到的赏钱也会更多!这是提升你们自己的价值!”
我又看向后厨:“前厅把菜品介绍得好了,客人点得多,吃得开心,对你们的手艺也是最大的肯定!生意好了,大家的工钱、分红才能水涨船高!”
众人听着,脸上都露出了思索的神情。
“从今天起,”我趁热打铁,“前厅和后厨,每日营业前开个小会,沟通当日特色菜品和注意事项。跑堂有任何关于菜品的问题,可以随时请教后厨,后厨必须耐心解答。同样,后厨对前厅接待客人有什么建议,也可以直接提出来。我们要拧成一股绳,把十里香的生意做红火!”
接着,我根据观察和了解,重新细化了分工。跑堂分为迎客组、点菜组、传菜组,各司其职又相互协作,并将推介菜品的表现纳入考核。后厨也明确了刘师傅负责掌勺和创新,张屠夫负责食材处理和标准切配,其他人各安其位。赏罚制度也张贴出来,公开透明。
经过这一番“角色互换”的折腾和我的调解分工,酒楼里的气氛明显不一样了。虽然还有些许磨合,但之前那种剑拔弩张的对立情绪消弭了大半。赵五见了张屠夫,会主动打个招呼,问问今天猪肉新不新鲜。张屠夫面对跑堂关于菜品的询问,虽然依旧嗓门大,但也会耐着性子解释几句。
员工们看我的眼神,也彻底变了。从最初的轻视、怀疑、敌意,变成了如今的敬畏、信服,甚至带上了一丝依赖。他们开始相信,这个年轻的、曾经剁鹅的女掌柜,是真的有本事,也是真心想带着大家把酒楼搞好的。
“没想到阿愿掌柜真有两下子……”
“是啊,虽然严厉了点,但办事公道。”
“跟着这样的掌柜干,有奔头!”
听着这些隐约传来的议论,我坐在窗前,看着楼下逐渐忙碌起来的街道和开始迎来客人的酒楼,轻轻吁了口气。
这第二把火,烧得还算成功。人事的初步整顿,算是稳住了阵脚。
接下来,该是思考如何推出新菜品、搞活经营,实现那“利润翻两番”的惊人目标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