原主挑选的这个小厮确实颇有眼光,机灵却不饶舌,每每开口都能切中要害。若非如此,也不可能在从前那个难伺候的张明义身边待得稳当。这份识人的本事,倒是便宜了现在的张明义。
此刻主仆二人正在京城最负盛名的文墨斋"翰逸阁"中闲逛。张明义悠然自得地沿着红木柜台缓步而行,目光在琳琅满目的文房四宝间流连。忽然,一支鹅黄色的笔杆吸引了他的注意——笔锋锐利,笔杆上清晰地烙着"映湖出品"四个小字。
张明义不禁失笑,心想古人哪里缺乏品牌意识?这分明就是最早的logo了。他拈起毛笔在手中掂量,分量适中,竹节打磨得光滑温润,确实是上品。
"包起来吧。"他将笔递给小二,正要转身去别的柜台看看,却见门帘轻动,一位少女翩然而入。
这时代风气开化,女子出入商铺实属寻常。张明义本只是随意一瞥,却不由得怔住了——那少女生得珠圆玉润,身段窈窕,更难得的是眉目间既有书卷清气,又不失大家闺秀的端方。只这一眼,他便暗自思忖:若未婚妻有这般气质,倒也不枉了。
待定睛细看,他不禁莞尔:这可不正是他那未婚妻李小姐么?
少女显然也认出了他,落落大方地施了一礼:"张公子安好。"
这一声恰似莺啼初啭,听得张明义心花怒放。他注意到对方用的是"张公子"这个得体又稍显疏离的称呼——毕竟尚未正式订亲,这般分寸拿捏得正好。
"李小姐可是来选购文房?"张明义上前两步,温声道,"若有中意的,不妨让在下一尽心意。"
少女掩唇轻笑,眼波流转间自有风情:"多谢公子美意。今日是来为祖父选购寿礼,这份心意还是让小女自己来尽才好。"说着从袖中取出一只绣着缠枝莲的荷包,"下回若有机会,再劳烦公子。"
张明义见她态度坚决,也不强求,只含笑目送她走向摆放宣纸的柜台。小二在一旁轻声提醒:"少爷,李小姐选的可是澄心堂纸,一张要二两银子呢。"
这话让张明义对未婚妻更添几分欣赏——不仅知书达理,还是个有主见的。他心情大好,转身又挑了一方刻着"比翼连理"的端砚,吩咐小二:"这个悄悄包了,改日送到李府去。"
走出店门时,秋日的阳光正好洒在青石板上。张明义忽然觉得,或许这门亲事,并不如他最初所想的那般难以接受。
他哪里知道,这场突如其来的转机,竟与那位素未谋面的堂嫂王氏的怨气有着千丝万缕的联系。
原来三日前,王氏回娘家参加堂妹的及笄礼。席间几位夫人闲聊,不知怎的就提起了各府子弟的学业。王夫人的手帕交、通政司参议的夫人顺口夸赞道:"听说你们府上的明义少爷如今很是上进,前日在我家老爷的书房里,竟能对着西北舆图侃侃而谈。"
这话恰被邻桌的李夫人听了去——正是张明义那位小未婚妻的母亲。她回去便与夫君商议:"妾身原还担心张家公子年少轻狂,如今听闻这般长进,不如早日把亲事定下,也好了却一桩心事。"
偏巧这位李夫人的胞弟在吏部任职,前日刚收到张父为子请延期游学的呈文。得了姐姐嘱托,当日午后便寻个由头去了张府,闲谈时似是无意地提了一句:"今早见到令郎的游学呈文,少年人有这等志向难能可贵。只是..."他故意顿了顿,"如今北疆不稳,各地流民渐增,独自游学恐非良机啊。"
这番话正戳中张父的心事。他送走李大人后,独自在书房沉思良久。窗外的桂花被秋风吹落,洒在方才李大人用过的茶盏边。张父盯着那金黄的碎瓣,忽然想起昨日王氏回府时,在垂花门旁阴阳怪气地对丫鬟说:"有些人倒是会挑时候上进,把旁人都比成了渣滓。"
当时只当是妇人闲气,此刻却品出别样滋味。若因家族内部的嫉妒,让明义错失与李家结亲的良机,那才是因小失大。更何况...他拈起一片桂花在指间揉搓,想起今早兵部传来的密报:北疆驿道确实不太平。
"来人。"他终于起身,"请少爷过来。"
而此刻正在文墨斋与未婚妻偶遇的张明义,还当是父亲终于被自己的诚意打动。他抚摸着新买的狼毫笔,盘算着要如何与未婚妻增进感情,全然不知这场看似偶然的转机背后,交织着多少利害权衡与家族暗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