崔承野驻足回身。
景瑜笑容温煦,说道:“近日我府中那些菊花恰逢盛放,开得甚是热闹。内子便想着设个小宴,请承野表哥和表嫂过府一聚,赏花闲谈,也松快松快。不知表哥可能赏光?”
崔承野心知这是四皇子妃的好意,意在让他们夫妇多些相处,缓和关系。他略一沉吟,想到江晴毓近来在府中愈发沉郁,或许出去走走,对她能有些好处?他心中微动,并未拒绝这份好意,颔首道:“如此,便多谢殿下与四皇子妃美意。届时,臣定当携内人前往叨扰。”
景瑜与他并肩缓步向外行去,语气带着赞叹与好奇:“表哥,今日你可真是让我大开眼界。连崔铭都如此了得,竟能想出这般精妙绝伦的法子。他何时修得这等智谋了?我竟不知。”
崔承野微微摇头,语气一如既往的平淡,听不出什么情绪:“殿下过誉了。实不相瞒,此法并非崔铭所想。”
“哦?”景瑜挑眉,脸上讶异之色更浓,好奇心被彻底勾起,“不是崔铭?那是表哥你想出来的吗?”
“并非是臣,是内子一位……寄居在府中的庶妹,”崔承野斟酌着用词,脑海中不经意间掠过那双清澈又带着几分倔强的眼眸,“她偶然从杂书中看来的巧法,崔铭听闻后记下了,今日不过是借花献佛。”
景瑜闻言,眼中闪过一抹真正的惊异,随即朗声笑道:“杂书?能想出此等匪夷所思却又行之有效的妙法,何止是聪慧?简直堪称女中诸葛,心思玲珑剔透啊。”他顿了顿,兴致勃勃地提议,语气带着几分好奇与亲近,“过两日我府中小宴,横竖也都是自家人,不妨顺便也请你这位妻妹一起来坐坐?让我和内子也见见,咱们这上京城里,何时竟出了这般玲珑剔透的人物。”
崔承野向前迈出的脚步微顿了一下,唇角几不可察地牵起一个极淡的弧度,似有若无,如同微风掠过湖面,涟漪瞬息的痕迹,若非刻意观察,绝难捕捉。他点了点头,声音依旧平稳如常,但若细辨,却似乎比方才多了一丝几不可辨的…温度?
“她……”他目光依旧平视着前方蜿蜒的园径,仿佛在陈述一个客观存在的事实,“确实,心思奇巧。”
确是个妙人!
宽大袖袍之下,崔承野修长的手指无意识地摩挲着拇指上那枚温润的羊脂玉扳指,他身姿依旧挺拔,随着人流稳步离园,连他自己都未必察觉,他那微微上扬的嘴角,泄露了此刻心底一丝不同寻常的松动情绪。
夜幕渐沉,镇国公府崇德堂膳厅内。
灯火通明,十六盏赤金莲花壁灯与中央悬着的琉璃宫灯交相辉映,将每一寸空间都照得亮如白昼,纤尘毕现。光滑如镜的金砖地面,倒映着晃动的光影与往来侍从轻悄的身影。空气中弥漫着清雅的檀香,与隐约飘来的、从厨房方向传来的佳肴香气混合在一起。
一张宽大厚重的紫檀木嵌螺钿圆桌居于正中,桌上已摆好了精致的官窑青瓷餐具,银箸玉匙,在灯下泛着温润的光泽。四周摆放着同样质地的靠背椅,铺着柔软的锦缎坐垫。靠墙的多宝格上,陈列着几件古朴的青铜器和玉雕摆件,无声彰显着府邸的底蕴与品味。
整个厅堂布置得雍容华贵,却并不显得过分奢靡,细节处透出武将之家的沉稳与内敛。
为了庆祝崔铭今日在御前得脸,镇国公主特意吩咐下来,让崔铭破例入席,与主子们一同用膳。
崔铭是镇国公府的家生子,自小在府里长大,是崔承野的近卫和伴读,情同手足。镇国公崔沅与公主膝下仅有一子,待崔铭也颇有几分子侄般的情谊。
崔铭从小在镇国公府长大,是镇国公府的家生子,崔承野从小的近卫和伴读,镇国公和公主从小看着他长大,他们两个只有一个独子,是以待崔铭也如子侄一般。
厅内灯火通明,菜肴精致,气氛十分融洽。然而,面对国公爷和公主的亲切,崔铭却不敢有丝毫逾越,依旧恪守着本分和尊卑秩序。
“属下不敢与主子同席……”见丫鬟要引他入座,崔铭连忙躬身推辞。
“无妨,”坐在主位的崔承野淡淡开口,目光扫过他,“母亲特意设宴为你庆功,安心入席便是。”
“是!那…属下恭敬不如从命!”得了崔承野的话,崔铭这才不再推辞,小心翼翼地在下首坐了。
席间,镇国公崔沅,这位昔日叱咤疆场的大将军,气质沉稳,谈及今日轰动上京城的称象之法,也不禁面露赞许,对着崔铭笑道:“好小子!当真是比儿时长进太多了!竟能想出这等巧夺天工的妙计,可是给我们镇国公府挣足了脸面!”
坐在他身旁的镇国公主,虽年过四旬,但眉宇间依稀可见当年的英气与风华,也微笑着颔首附和。
崔铭顿时觉得脸上发烫,汗颜不已,连忙放下筷子,就要起身回话:“回国公爷、公主,此事……”
他的思绪不由得飘回那日他急匆匆赶回书房,激动地向他家公子禀报时——
“……就是要打破思维定势!”崔铭站在书案前,双眼发亮,手舞足蹈地复述着江晴敏那番令人茅塞顿开的言论,钦佩赞叹之色溢于言表,几乎忘了规矩。
崔承野端坐于书案之后,指节分明的手指有一下没一下地轻轻敲击着光滑的紫檀木桌面,发出几不可闻的“笃笃”声。耳边是崔铭不绝的赞誉,脑海中浮现的,却是那本越来越让他觉得意趣盎然、忍不住想一页页仔细翻阅的“书”……
“妙……”他薄唇微启,吐出这一个字的点评,眸光深邃。
“确实是妙计!”崔铭忙不迭地接话,脸上洋溢着与有荣焉的兴奋。
崔承野几不可察地勾了勾嘴角,带着一丝了然的意味。崔铭以为他赞的是计策本身……
“此计既然是你问来的,便由你献给陛下。”崔承野想着江晴敏那句“打破思维定势”,心中已然有了考量。
“公子,这…这怎好……”崔铭素来耿直,从不做鸠占鹊巢之事,闻言面露迟疑,觉得这并非君子所为。
崔承野抬手,止住了他的话头,洞悉了他的想法:“由你献计,母亲定会设宴为你庆功。届时,你再当众道出真正的献计之人……”
崔铭先是一愣,随即恍然大悟,明白了公子的深意——这是要在父母面前,名正言顺地为江晴敏表功!他立刻抱拳,心悦诚服:“是!末将领命!”
——“回国公爷、公主!”崔铭立刻离席,抱拳单膝跪地,声音洪亮,“此计并非崔铭想出来的!实是有一位聪慧绝顶的妙人,帮公子…也是帮咱们府上想到了这个法子!”