日子在拳脚挥洒与书声琅琅中滑过,蝉鸣渐渐息了,山风里开始带上清爽的凉意,也带来了田野间谷物成熟的丰腴香气。见龙镇一年里最热闹、最值得期盼的日子——丰收祭,快要到了。
镇子里弥漫着一种不同于以往的欢快气息。家家户户都在打扫庭院,准备祭品,妇人们聚在一起商量着到时穿什么衣裳,孩子们则兴奋地跑来跑去,讨论着祭典上当天的杂耍、吃食,以及夜晚那场最重要的篝火盛会。
就连青霖观,也似乎被这股喜悦感染,少了几分平日的清肃。顾世安在讲学时,甚至会穿插着讲一些地方风俗的由来,以及丰收祭中蕴含的对天地的感恩与对来年的祈愿。
“仓廪实而知礼节,”顾世安捋着胡须,看着下面一双双因期待而亮晶晶的眼睛,微笑道,“丰收不易,乃天地馈赠,亦是人勤勉之果。祭典,既是庆贺,亦是提醒,莫忘根本,惜福感恩。”
宁拙听着,目光却不由自主地飘向窗外。这几日,镇上的陌生面孔似乎又多了一两个,依旧是行商打扮,依旧沉默寡言。他们不再仅仅停留在镇口,开始更深入地在镇子里走动,目光掠过粮仓、水井,甚至会在铁匠铺前驻足片刻,看着石劲松父子打制农具。
赵小途显然也注意到了,趁着休息间隙,又溜到宁拙身边,神秘兮兮地低语:“阿拙,看到没?那几个外地人,打听的事儿越来越细了,连咱们镇往年收成如何,交了皇粮还剩多少都问。”
宁拙心里那模糊的异样感又加深了一层。打听收成、粮储……这超出了普通行商的范围。她想起顾世安说的“莫忘根本”,心里莫名地有些发沉。这些人的“根本”,似乎并不在眼前的丰收喜悦上。
“许是……想做大买卖?”宁拙试图找一个合理的解释,但连她自己都说服不了。
“谁知道呢,”赵小途耸耸肩,“反正我娘让我少往他们跟前凑。”
另一边,荆茉儿正兴高采烈地跟石守和林枯荣比划着:“我娘说了,祭典那天给我做新裙子!红色的!到时候咱们一起去逛集市,听说今年有从州府来的杂耍班子呢!”
石守憨憨地笑着点头:“嗯,我爹说,祭典前要多打些镰刀、锄头,大家用得着。”
林枯荣也难得地露出浅笑,轻声道:“我采了些柏子香,到时可以带去,燃起来气味清冽,能驱虫避秽。”
宁拙收回目光,将注意力拉回到伙伴们身上。看着他们纯粹的笑容,她心底的那丝不安被暂时压了下去。也许真是我想多了。她对自己说,不过是些好奇心重的外地商人罢了。
为了准备祭典上的祈福环节,顾世安这几日特意加强了弟子们的队列与简单仪轨的练习。孩子们手持木质短剑,在严慎独的口令下,做出整齐划一的动作,口中念念有词,虽是稚嫩,却也显得庄重。
宁拙站在队列中,感受着身边伙伴们认真而投入的气息。石守的每一个动作都力沉势稳,荆茉儿眉宇间满是专注,赵小途也难得地收敛了跳脱,林枯荣的动作轻柔却精准。一种无形的凝聚力,在这反复的练习中悄然滋生。
练习间隙,他们坐在道观后院的石阶上休息。夕阳将他们的影子拉长,重叠在一起。
“等祭典那天,咱们一起行动呗?”赵小途提议道,“我知道哪个摊子的糖人画得最好,哪个位置的篝火看得最清楚!”
“好啊!”荆茉儿第一个响应,“谁也不许掉队!”
石守和林枯荣也纷纷点头。
宁拙看着他们,心中微软。这份单纯的快乐和约定,是她在这个世界最珍视的宝物。她笑了笑,声音清晰而肯定:“好,一言为定。到时候,我们一起。”
暮色渐浓,道观钟声悠扬。孩子们互相道别,带着对丰收祭的憧憬,各自归家。镇子里,灯火次第亮起,炊烟袅袅,与往日并无不同。
宁拙走在回家的青石板路上,将那几分关于陌生人的疑虑深深埋进心底,转而开始认真思考,祭典那天,是该怂恿母亲多给自己几枚铜钱,去买个糖人,还是去试试那据说很精彩的投壶。
夜色,温柔地笼罩了这片即将迎来欢庆的土地。