李宝珠想,这可能是报应。
早些年李念奴给她当男宠,虽不至于对他非打即骂,但心情不好会拿他当出气筒,平日讲话也多居高临下,气性上来刻薄羞辱也是有的。
佛家有句话怎么说来着,好像是“种如是因,收如是果”,她为尊时拿他当消遣玩意儿,那就别怪他翻身后报复。
“我怕疼,你给我个痛快。”李宝珠仰起头,慢慢闭上眼睛,鸦羽般的卷翘眼睫扑簌轻颤,“好生照顾皎皎。”
脖子被掐住,力道不轻不重,叫她能喘气,又不能痛快喘气。
这些年他应当吃过不少苦,原先保养得宜的手结了硬茧,硌得皮肤微微刺痛。
她不耐地皱起眉头,催促道:“你倒是快点。”
“我尽量。”抑制不住的颤意经相连处传来,无声诉说女郎的恐惧,垂眸凝视束手就擒的娇客,李念奴俯身狠狠咬住她下颌。
“别吃我别吃我……”传言中说反贼军会吃人,李宝珠这下是真信了,瑟瑟发抖躲到角落抱膝蜷缩,“给我留个全尸行吗?”
李念奴攥住她手腕,合拢举过头顶按在车壁上,她身子被拉得向前挺,以一种献身的姿势对着他。
李宝珠到底是养尊处优的县主,向来只有她作践别人的份,当即怒目而视不怕死呵斥道:“士可杀不可辱!”
“这样便算辱吗?”李念奴如她所愿慢慢松手,侧身背对她望向窗外,他的女儿被侍女捂着嘴,射来的眼神比刀兵还锋利,“我几时说过要杀县主?”
一会儿要杀一会儿说放,李宝珠搞不明白他到底是打算放过她还是杀了她,心脏七上八下扑通乱跳,眼角余光小心翼翼瞟他。
“下车罢。”
李念奴拉开车门轻轻跳下去,像之前那样伸出胳膊搀扶她,片刻不见她动作,长腿一跨上去打横抱起她,大步流星走进潼关守将宅邸。
床头龙凤双烛彻夜长明,不着寸缕的李宝珠失力仰躺,脑袋倒悬榻沿目光愈发恍惚,头顶杏红床幔晕成浓雾。
李念奴俯身托起她后脑,眼眸印出年长他六岁的女郎,沉浸激烈放纵的余韵中,和他记忆中没有半分差别。
不,是有差别的。
尽管她仍旧脑袋空空,皮相却多出几分成熟妩媚,眼波流转更显风情。
“县主还觉得我要杀你吗?”
李宝珠眼睫颤了颤,努力驱散眼底的游离与迷茫,视线从下到上,掠过被抓出血痕的胸膛,定格冒出青茬的脸。
她轻声道:“你要我做你姬妾。”
从前他是供她狎玩取乐的男宠,如今她与他地位颠倒,他自然要找回落她这儿的尊严。
李念奴呼吸微滞,沉声道:“县主想明白便好,”粗砺指尖似羽毛轻轻抚过不堪入目的绯紫痕迹,激得身下人不受控制战栗,“毕竟你是皎皎生母。”
是了,他们有个女儿,彼此血脉作红线牢牢绑住她和他。
李宝珠抬臂圈住强健身躯,那就紧紧抓住这条血脉红线,让她回到属于她的位置。
她是大魏宝安县主,她的母亲是大魏临川长公主,只有母亲是她的依靠,而母亲的依靠是大魏。
“阿郎,”她咬唇忍下屈辱,贴上胡茬刺人棱角分明的下颌,技巧生疏地亲吻讨好,“我不怎么会伺候人,宽容我些时日慢慢学好吗?”
她的声儿轻轻的,仿佛失去母兽庇护的小兽,独自面对强悍入侵者,选择亮出肚皮惶恐不安臣服。
李念奴淡淡道:“好。”
李宝珠在潼关住了下来,以李念奴姬妾之名,日子不比从前穷奢极侈,不过也没吃什么苦。
白天监督皎皎跟随先生读书,听着枯燥乏味的之乎者也,脑袋埋进书案呼呼大睡。
她和赢儿都不是正经读书人,勉强识得两个字能作两首诗,夫妻俩总被笑话不学无术,也就天生命好会投胎。
反正她这辈子也就这样了。
但皎皎不行,今时不同往日,她还小,有很长很长的路要走,学些本事傍身总没有错。
晚上就陪忙完军务的李念奴睡觉,睡那种被翻红浪的觉。
大多时候她变成一叶扁舟,抵挡不住铺天盖地巨浪,溺水窒息爽得她头皮发麻,胡乱叫着阿郎夫君心肝儿。
被逼得狠了,她会求他放过她,脱口而出要他去找别的女人,往往这时候就是她的末日,晕死过去又被痛醒,望着嘎吱摇晃帐顶度夜如年。
事后,他会抱她去浴洗,贴着她的耳朵不厌其烦重复:“我叫李念奴,我叫李念奴……”
她累得筋疲力尽,压根提不起力气回他的话,只在心底默默腹诽,难道她不知道他叫李念奴,用得着他一遍遍自报家门?
这日李宝珠趴墙头上,做贼般偷窥前院走动的军汉,有两三模样俊的,看得她眼睛发直根本挪不开。
然后被李念奴抓到现行,扛上肩膀径直朝最近的暖阁走,踢开房门狠狠甩她到榻上,眼睛里覆着层冰霜,身上染血盔甲让他愈发可怖。
“李宝珠,你不守妇道。”
李宝珠轻声嘀咕:“这话说的,我要是守妇道,当初就不会养你。”
“你说什么?”
身前人危险地眯起眼,慢条斯理抽出黄金腰带,声音冷得像冰川积雪,冻得她骨缝生寒胆战心惊。
“我说……”她挤出笑脸,跪坐榻沿直起上身帮他解盔甲,“妇道我也会慢慢学。”
李念奴不要她帮忙,掌腹抵着肩头稍稍使力推倒她,三下五除二扒开碍事衣裳,掐着她的腰又急又重闯进去。
昏昏沉沉间,她听见他问:“县主心中我们是什么关系?”他掰正她的脸要她直面他,眼眸闪烁微弱火苗,只待一个无所顾忌燃烧的契机,“我要听一句实话。”
李宝珠戏谑道:“阿郎觉得我们是什么关系,我们就是什么关系。”
一声阿郎,清晰明了。
李念奴莞尔一笑,翻来覆去折腾得她骨软筋麻,大有要她死在榻上的架势。
李宝珠终于悟出点意思,承受不住后趁他不备逃开,在他上前来抓她时,使出吃奶的劲狠咬他手腕。
“你欺负我。”她仰头看他,两只眼睛蒙着层雾蒙蒙的娇艳。
李念奴屏气慑息,柔声道:“我怎敢欺负县主?”
李宝珠嗔怨道:“别叫我县主。”
李念奴说道:“县主就是县主,若不唤县主,那该唤什么呢?”
李宝珠微怔,扯过锦衾遮盖狼狈不堪的身体,蜷缩成还在娘胎里的模样。
“我还是县主吗?”她扯起嘴角有气无力地笑,“现在的李宝珠,不过是你养着解闷的玩意儿。”
“县主,我叫李念奴。”李念奴掀开锦衾钻到她身后,横臂搭腰腹上搂她入怀中,再一次重复他的名字。
李,是李宝珠的李。
念奴,是念奴儿的念奴。
李宝珠翻身面向他,伏在他胸膛上呜呜地哭出声:“我想继续做县主,念奴儿,放勤王军进关好不好,只要你肯开关就是郑国公,到时候我们还像之前那样,我会好好宠着你。”
李念奴沉默片刻,问道:“换我宠你惯你不好吗?”
李宝珠得寸进尺道:“你既愿意宠我惯我,那你顺我心意开关可好?”
十月末,第一场雪簌簌落下。
秦扬裹着貂裘登上瞭望塔,眺望隐约可见的扶风县城,拿下那座城就可兵临凤翔府,剑指昔日唯我独尊的魏帝。
“陛下,潼关密探来报。”瘦弱幕僚攀上四面漏风的高塔,取出袖中竹筒双手呈上。
秦扬拿起密报,撕毁漆印快速浏览密报内容,随手将纸条递给幕僚。
幕僚看罢抚须沉吟:“高官厚禄,美人掌珠,自古便是英雄难过关卡。”
“这鸟雀啊,飞羽不能留太长,若留太长,稍不注意便会飞走。”秦扬不以为意地笑了笑,“不过是个女人,他想养便养。”
话虽如此,可起事这些年来,手握权势的李念奴孑然一身,旁人献的美人一概不收,原先他以为他不近女色,如今方知他为风流县主守着。
幕僚隐约觉得那县主会是变数,双唇微张正要劝说,见主上意兴阑珊地挥挥手,只得咽下想好的说辞,长揖到地躬身告退。
扶风县,全城戒严。
侍从来禀时,苏勉恰好同东西两川和山南西道的节度使商议完军机部署,客套地把人送出正门,旋即大步流星向暖阁行去。
他双手叉腰立庭院中,抬头看屋顶上横刀颈畔的贺赢,脸色比锅底还黑。
“多闻犁羌联手攻河西,拓跋承佑浑水摸鱼犯我朔方,城外四十里驻扎十几万贼军。”苏勉压着火气道,“贺未输,你且安分待着,我很忙,没功夫陪你瞎胡闹。”
贺赢底气不足道:“我没胡闹,我只是想你放我离开。”
“放你离开,好叫你去潼关寻宝安县主?”苏勉气极反笑,“贺未输,你知不知道自己什么身份?你阿爷是河中节度使,你长兄是禁军大统领,你去潼关上赶着给反贼送人质?”
贺赢带着哭腔道:“宝珠和皎皎都在潼关,我不去她们该怎么办?我想去救她娘俩回来。”
苏勉深呼吸道:“你要抗旨吗?”
贺赢茫然四顾,喃喃自语:“想救回妻女,难道这也有错?”
“你的妻是永泰公主。”苏勉直白地点出现实,“没有圣旨她不敢跟你回来,你去潼关又能如何。”
贺赢急声道:“那我就陪着她。”
苏勉问道:“不怕死?”
贺赢不管不顾道:“大不了像敛儿一样死在潼关,也算为国捐躯。”
“行,你意已决,我不拦你。”苏勉烦躁地别开脸,不想再看这气死人的东西,“明天我送你出城。”
“真的?”
“真的,下来罢。”
贺赢收刀入鞘丢给底下军汉,捧起冻僵的手哈几口热气,身体僵硬地爬下木梯。
甫一脚踏实地后颈便被掐住,他来不及还手就被按地上,拳头雨点儿般地落下,青石砖地硌得他脸生疼。
“谁给你胆拿命威胁我?”苏勉咬牙切齿,“也不看看自己几斤几两,还想学敛儿那蠢货死在潼关,我告诉你贺赢,再敢吵嚷去潼关我打断你的腿,你兄长你阿爷都要记我个好!”
打得贺赢唉哟直唤,苏勉方才收手缓缓起身,侧眸扫过亲兵沉声道:“拿绳子把他绑起来。”
“我恨你,我恨你……”贺赢无能狂怒开始口不择言,“如果是犀子,他一定会帮我。”
走到院门口的苏勉倒回来,扯着他耳朵冷笑道:“你以为至尊为何知道李念奴以前做过宝安县主男宠,他怕至尊崩于贼乱未平前,他怕不能在天启朝为他阿兄平反昭雪!”
仿佛听到荒谬之言,贺赢两眼圆睁怔愣片刻,随后剧烈挣扎起来:“我不信,犀子不会这样对我,你想挑拨我和犀子的关系,我不会上你的当!”
苏勉怜悯地看着他,贺赢又痛又恨渐渐停止挣扎,两行清泪划过脸颊。
“敛儿去了,只剩你。”苏勉仰头望着夜空逼回苦涩泪水,“别找死,成吗?”