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穿越者,狗都不如 第270章 第 270 章

作者:对酣 分类:历史 更新时间:2025-11-07 00:49:06 来源:文学城

处暑已有枯叶随风飘落,散在汉白玉铺就而成的御苑,宫人怀抱奇珍异宝行色匆匆,往昔威仪肃穆的大明宫,而今只剩下慌乱急迫。

天启帝手拄拐杖,高显忠搀着他缓步行向含元殿。

二十六年前,天启帝便是在含元殿登极称帝,开启君临天下的后半生。而今,永定七年七月十一,他也将在那里告别初登基时雄心壮志的年轻帝王。

“歇歇罢,走不动了。”天启帝胸膛剧烈起伏呼吸粗重。

高显忠忙将软垫铺景石上,扶着箭伤未愈的天子坐下,悄悄抹去眼角泪花温声道:“含元殿还远着,二郎如今累不得,咱传辇罢。”

若非亲征潼关身中流矢,知天命的至尊身子骨何至于此,宛如风烛残年的耄耋老者。

“记得登极前夜,你陪我从少阳院走到含元殿,现在将要离开我也想走着去。”天启帝扯起玄色大氅铺开,“你也过来坐坐。”

高显忠说道:“不合规矩。”

天启帝自嘲地笑笑:“都到这时候还讲什么规矩,像我们小时候那样,过来坐,陪我再看一看大明宫。”

高显忠轻应,侧坐大氅上。

花还是那朵花,树还是那棵树,宫殿也还是那座宫殿,明明一切没变,落在两人眼中,却又好像都变了。

“那天晚上我睡不着,这脑子里翻来覆地咳咳……”接过高显忠递来的手帕,天启帝剧烈地咳嗽几声。

不去看月白丝帕沁出的淡粉,他攥紧握在手心伸指轻点脑袋。

“这脑子里翻来覆去地想,明天我就是名正言顺的皇帝,九州万方都在我身上压着,我能不能做好皇帝,能不能守好太宗创立的基业?”

他叹息道:“到底是没守好。”

高显忠垂眸道:“那些个节度使、封疆大吏,养寇自重心怀不轨,赶羊似的赶着那贼子朝长安来,实非二郎之过。”

天启帝淡笑道:“太宗敢认玄武门囚父弑兄,高宗敢认立父之妾为后,玄宗敢认荒怠理政,宠幸奸臣以致天下大乱,难道我不敢认治国有失之罪?”

高显忠轻声道:“陛下……”

“是我把他们摆到那位置上,是我残杀忠良致使君臣离心。”天启帝用力戳着心口,“他们也怕,林尔玉从不结党营私挟势弄权都难寿终正寝,何况他们这些不干净的。”

高显忠说道:“玄宗朝内乱,天子权柄下移,诸镇趁势坐大,此后历任帝王皆以削藩为重。诸镇节度使兵强马壮怎会甘愿吐出吞进肚子的,降而复叛叛而复降,百余年积弊岂是可以除尽?即便二郎不杀林尔玉,他们亦不会公忠体国。”

“非除不尽,无能罢了。”天启帝撑着龙头拐杖缓慢起身,“你中有我我中有你,连根拔起伤人又伤己,心照不宣糊弄过去谓之平衡。倘若让太宗来坐这个天下,上马平乱下马治国,大刀阔斧革除积弊谁敢二话?”

巍峨雄壮的含元殿近在眼前,天启帝示意高显忠退开些,步履蹒跚登上殿前石阶,龙头杖点地发出沉闷声响。

殿门前,内侍跪伏。

他扶着殿门抬起腿,跨过门槛,一步一步往里走,走向万人之上唯我独尊的高位,身影与二十六年前挺拔如松的年轻帝王逐渐重叠。

他缓而稳踏上九层御阶,立在雕龙漆金的御座前,浑浊目光镌刻无尽眷恋与不舍。

抚过冰冷龙椅,他缓缓坐下,俯瞰空旷大殿。

昔日南面称王,文武百官、属国使臣山呼万岁,且恭且敬且畏的声音萦绕耳畔,他还是手掌生杀予夺的天子。

现在他仍是天子,也只是天子。

“朕乃九五至……”他伏在龙椅上呜咽痛哭,热泪浸湿华美衣衫,“朕乃九五至尊万民君父,却将如丧家之犬把满城子民丢给反贼,趁夜色狼狈逃离大明宫、逃离长安城!”

他握拳愤然一击,涕泪横流。

“祖宗传下来的江山啊……我把祖宗的江山搞成这样,有何颜面下去见父皇,有何颜面见高祖太宗,还有何颜面见高氏列祖列宗?”

这一刻所有劝慰不及无声陪伴,高显忠安静跪伏御座下,默默聆听君王的悔恨哭诉,亦如登基大典前夜,聆听即将成为至尊的太子殿下,惶恐中带着意气风发的自问。

“起来罢,显忠,起来罢,再看一眼含元殿,”天启帝亲自弯腰扶起高显忠,扶起他这辈子最信任的臣子,也是自小陪着他的玩伴,“再看一看,好好地看一看,或许这便是最后一眼。”

高显忠老泪纵横,颤声道:“二郎莫要忧心,勤王大军已在路上,咱们会回到长安,我还要站御座后陪二郎继续视朝。”

永定七年七月十一,天启皇帝高晔携皇太后、妃嫔媵嫱、皇子王孙、心腹重臣及百宝大盈库无数珍宝,在禁军护送下,潜着夜色自玄武门出,离开帝都长安向凤翔行去。

长安数十万百姓香梦沉酣,丝毫未觉天将塌地将陷,直到翌日清晨各级官吏像往常一样入皇城上值,惊觉皇城安静到诡异。

还未想明白发生何事,便有一青衣小吏奔走呼喊:天子已不在宫禁,天子已不在宫禁……

天子出逃流言生了翅膀,不到半日盘旋整座长安城,睁眼醒来以为又是人生中再普通不过一日的长安民众,陷入无尽的恐慌。

天子出逃,天子逃了?

那个御驾亲征潼关,那个放言坚守长安不退,那个誓要与长安共存亡,那个他们视之为神明的君父,重演百余年前玄宗弃城出逃,把他们留给反贼?

长安城,未战先乱。

城中不少权贵富户当机立断,收拾便于携带的金银细软,在护院打手保护下逃离长安,也有不少不愿离去者,召集护院开府库发刀剑,抵抗趁机劫掠的民众。

秦扬大军未至长安,长安上空就已飘起滚滚浓烟,厮杀与求饶屡见不鲜。

通往凤翔的路上,无数百姓跪地哭求天子留下,留下来守住长安,守住煌煌大魏最后的颜面,莫像昔年玄宗般狼狈出逃。

闻听悲戚指责犹如万箭穿心,天启帝胸前箭伤发作,于无数双眼睛前倒地不起,隐瞒二十多日的天子负伤,惊碎西逃队伍最后的太平。

行至扶风县,禁军及宫人出逃人数过半,留下的夜间值守也变得懒散。

宫人双臂抱膝席地而坐,赶路的疲惫和对未来的迷茫,填满她们恐惧不安的心,分不出精力顾及其他。

李扶危穿着出逃宫人的衣裳,把自己抹得灰头土脸,混迹同样蓬头垢面的宫人中,苍劲有力的手缩在袖中,而袖中藏着把极其锋利的匕首。

天启六年,将将吃饱喝足,那些贱男人忘记夫人创道之说,业未兴便争夺权力沉溺享乐,欺男霸女恣意妄为,以致民心尽失数场大战皆败,夫人不幸被俘囚送长安,落得个五马分尸的下场。

她原是该死在汉州的,夫人命人打晕她送她出城,让她苟延残喘二十年。

这二十年来,她秉承夫人之志,私下里宣扬人人平等,只盼燃起点点星火,将腐朽落后尊卑分明的世道烧得一干二净。

却无用。

鲜少有人信她所言,信世上存在人人平等的幻梦。

皇帝吃贵族,贵族吃平民,平民吃女人,女人亦可借孝道吃孩子,而孩子掀不起任何风浪,一环扣一环,粉饰太平。

粉饰过的太平,也是无数人渴望的安稳人生,注定她碌碌半生,有愧夫人救命之恩。

苍天有眼,终于叫她等到今日。

而今龙困浅滩,正是效仿那三坛海会大神抽龙筋、扒龙皮之时,她要以狗皇帝高晔之命,祭奠夫人在天之灵!

她把头埋在胳膊上,露出古井无波的眼睛,一瞬不瞬地盯着驿站正堂,盯着火光下形容憔悴的权贵。

正堂紧闭房门大开,一张熟悉面孔似鬼魅般闯进视线,震碎她眼底刻意营造的平静。

莲花夫人——孟意!

不,不可能。

夫人那时便二十多岁,二十年过去应当同她差不多。

那女郎和莲花夫人如出一辙……被背叛的愤怒充斥脑海,她隐匿身形跟上那女郎,趁看守不备翻进房中,抽出利刃抵着那女郎脖颈。

“说!你母亲是谁!”

被死死地按在床榻上,孟意看不见身后人相貌,莫名感觉声音耳熟,思忖良久顾左右而言他。

“我被囚于皇宫二十年,只打过许雁时和高晔,应当从未得罪过阁下,阁下何必出手便要我性命?”

话落,抵着脖颈的刀发颤,不,是握刀人的手发颤。

孟意抓住机会,身体一扭躲开泛着寒光的匕首,旋身就是黑虎掏心,使出吃奶的劲抓住那人胸脯,另一只手朝她裆部抓去。

那人回过神来,迅速后退两步拉开两人之间距离,孟意起身格挡,四目借惨白月光不期然相对。

“小危?是你吗?小危?”

李扶危瞳孔震颤,几近失声。

孟意急步上前,李扶危惊醒,瞥了眼窗外人影,重新将人压榻上,匕首微侧紧贴女郎颈畔动脉。

“这些年做皇妃养尊处优,夫人风华真是不减当年。”

孟意没有生死一线的自觉,格外放松懒声打趣道:“你见过哪个皇妃住铁笼子里二十年?”

李扶危审视她,讥笑道:“夫人细皮嫩肉,不像受过虐待。”

“确实和高晔上过床。”毕竟多情君王对待他的女人,有着宠溺名贵狸奴的宽容,“吃糠咽菜的活是活,锦衣玉食的活也是活,我有什么理由不选择后者。”

“夫人以为我会相信?”锋利刀刃往前进了寸,割出微不可见的口子,几滴鲜血从那口子渗出。

隐约感觉到疼痛,孟意面不改色抚过犀利眉眼,游刃有余戏谑道:“别犯傻,为杀他丢命不值得,去给我找身宫人穿的衣裳,被关这些年我总算苦尽甘来。”

李扶危微恼,却还是起身,恶狠狠道了句“你等着”,很快寻来一身合她体型的宫人衣裳。

李扶危交叉抱臂看她换衣裳,面前这张脸太年轻,年轻她到无法把她视为尊长,说话自然不太尊敬。

“倘若没有看到我,你是不是打算继续跟着狗皇帝?”

“说实话我没那么恨高晔,如果你没出现,我可能随波逐流直到回家。”

收到那封《告共和国同胞书》,她失去当初孤注一掷的勇气,只想好好活到回家那天。

“一夜夫妻百日恩?”

“比起他,我更恨他的母亲。”

“婆媳不睦?”

“她是个背叛者。”

“你也是。”

“或许吧。”

李扶危沉默片刻,问道:“这些年你真的苦吗?”

“这里苦,比吃还黄连苦。”换好衣服的孟意轻点心脏,“小危,祝我重获自由。”

李扶危撇过头道:“你不再是我敬重的莲花夫人,不要叫我小危,”顿了顿,“祝你自由快乐。”

李扶危带着她躲开一双双眼睛,站山坡上俯瞰灯火通明驿站,眸中积藏千年不化冰川。

“可想好,跟我走,朝不保夕。”

“你不会让我死你前头。”

“我不会让莲花夫人死我前头。”

“小危,平等道暂时行不通。”

“说了不要叫我小危。”

“扶危,顺应大势。”

“要我学你随波逐流?”

“这世道人就是有三六九等。”

李扶危静默不语,仰头望着夜空中高悬的明月,孟意负手而立,夜风吹来跨越山水的血腥气。

这一夜,是永定七年七月十五。

酆都鬼门大开,无数厉鬼穿过鬼门关回到人间,失帝王龙气镇压,巍巍帝都万鬼夜游,争相啃食细皮嫩肉下散发出的不可一世的倨傲。

姓高的,姓崔的,姓李……高贵如天潢贵胄,清贵如五姓七望,皆成滋养厉鬼魂魄最大补的养料。

大火绵延锦绣成灰,天街踏尽公卿骨,凄厉惨叫此起彼伏,仿佛送葬的哀歌。

永定七年七月廿一,秦扬于长安大明宫僭即帝位,改国号齐,建元更始。

作者有话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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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270章 第 270 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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