火车隆隆驶向西北,载着满车的思念。
陆远川站在原地,直到列车完全看不见踪影,才带着一身落寞转身离开。
火车缓缓启动,苏晚带着四个孩子穿过拥挤的车厢去找自己的卧铺。
孩子们粉雕玉琢、穿着整洁的模样,在略显嘈杂的车厢里格外显眼,很快引来了暗处几双不怀好意的眼睛。
“妹子,这是去哪儿啊?”一个面容和善的大娘突然从旁边座位探出身,笑眯眯地搭话,眼神却状似无意地在孩子们和苏晚脸上快速扫过,“大过年的,一个人带着这么多孩子多辛苦啊,看着就让人心疼。”
苏晚脚步一顿,目光锐利地迎上大娘看似关切的眼睛。她在那双浑浊的眼底看到了一丝贪婪的精光,尤其是扫过安安和卫国时。
苏晚的心猛地一沉,前世那些被刻意深埋的记忆碎片,冰冷的铁链、污浊的地面、绝望的哭喊,瞬间翻涌上来,一股冰冷的戾气几乎要冲破理智。
她强行压下,语气是前所未有的冷淡和疏离:“有事?” 同时不动声色地将最小的卫国和安安护在身后,示意陆睿和保国走在前面,形成一个保护的阵型。
陆睿诧异地抬头看了眼妈妈。
妈妈平时待人接物总是温声细语的,从未这样冷言冷语过,他立刻意识到情况不对,小手悄悄抓住了保国的胳膊。
“哎哟,妹子这话说的,”大娘被苏晚冷淡的态度噎了一下,随即故作委屈地提高嗓门,“我就是好心问问,看你一个人带孩子不容易,想搭把手。这年头好人难做啊!”
“不必了。”苏晚锐利的目光精准地扫过大娘粗糙得不像普通家庭妇女的手掌,以及她身上那件与手上老茧极不相称的、过分干净整洁的深蓝色棉袄衣角,冷冷打断道,“请让让。”
她的眼神带着一种不容置疑的压迫感。
见苏晚如此警惕且不好糊弄,大娘眼底闪过一丝恼意,悻悻地缩回身子让开道,却在擦肩而过时,飞快地朝斜后方座位上一个精瘦男子使了个眼色。
来到卧铺车厢,几位乘客见苏晚独自带着四个孩子,纷纷关切地询问是否需要帮忙。
这个年代的人大多淳朴善良,见到带着幼童的单身母亲都会本能地伸出援手。
“谢谢各位同志,暂时不用。”苏晚礼貌地婉拒,脸上带着得体的微笑,但心里的警惕弦却绷得更紧了。
她注意到那个精瘦男子在不远处的过道口若无其事地徘徊,而先前搭讪的大娘,也带着另外两个不起眼的男人,一个穿着工装,一个像个跑小买卖的,正慢悠悠地朝卧铺车厢这边走来。
苏晚一边轻声嘱咐孩子们脱鞋上铺,一边不动声色地打量着同车厢的三位乘客,快速评估着他们的身份和可信度。
狭小的卧铺隔间里,除了他们一家,还有三位男同志:
靠窗下铺,坐着个约莫四十多岁的中年干部,穿着挺括的藏蓝色棉袄,膝头端正放着一个黑色人造革公文包,神情严肃,坐姿端正。
对面中铺是个二十出头的知青,穿着洗得发白、肘部打着补丁的绿军装,床头挂着一个印有“广阔天地大有作为”红字的搪瓷缸子,眼神透着年轻人的热忱。
上铺是一位戴着黑框眼镜的知识分子格外显眼,穿着洗得干净的灰色中山装,枕头边露出厚厚的书籍一角,手腕上戴着一块老式的瑞士梅花表。
苏晚略作思索,将陆睿和保国叫到身边,压低声音,神情是前所未有的严肃:“阿睿,保国,妈妈需要离开一下。你们俩是哥哥,要看好弟弟妹妹,一步都不许离开这个车厢,有任何陌生人靠近都要大声喊,明白吗?”
她的目光带着信任和托付。
陆睿接触到母亲的眼神,心头一凛,立刻郑重点头:“知道了,妈妈!我们一定看好弟弟妹妹!”
保国也用力点头,小脸上满是认真。
苏晚转向同车厢的三位男士,语气诚恳:“几位同志,打扰了。我去打点热水,麻烦帮忙照看下孩子们,多谢了!”
她重点看向那位热心的知青小伙。
知青小伙立刻应声,拍着胸脯保证:“嫂子您放心去打水!我看着他们,保证不让他们摔着,也绝不让陌生人靠近!”
干部同志也沉稳地点了点头。
知识分子推了推眼镜,表示知道了。
“谢谢!太感谢了!”苏晚说完,拿起桌上的搪瓷缸,装作去打水。
沿着过道往回走时,苏晚用余光清晰地瞥见那个精瘦男子不远不近地尾随在后。
她不动声色地继续向车厢连接处的水房走去,一路上仔细留意着两侧座位上的乘客。
很快,她就看到之前搭讪的大娘正在和硬座车厢一个抱着两岁左右小男孩的年轻妇女“热情”攀谈。
那妇女一脸疲惫和感激,显然是被大娘的“热心肠”打动了。
苏晚瞬间明白,那个依偎在母亲怀里打盹的孩子,此刻成了人贩子眼中待宰的肥羊!
大娘的一个同伙,正装作整理行李,站在妇女座位旁边,眼神时不时瞟向那孩子。
眼下人贩子还没动手,没有确凿证据,贸然找乘务员只会打草惊蛇,甚至可能让那个无辜的孩子陷入更危险的境地!
想到人贩子的手段,想到前世那些被拐孩子暗无天日的悲惨命运,苏晚心中那股被强行压下的戾气再次翻腾,几乎要化为实质的怒火。
她深吸一口气,强迫自己冷静下来。
她暗中观察着大娘和周围几个可疑人物的举动,很快又辨认出第三个同伙,一个穿着旧棉袄、蹲在车厢连接处抽烟、眼神却四处乱瞟的汉子。
加上尾随她的精瘦男子,这个车厢里至少有四个人贩子!其他车厢是否还有同伙尚不确定。
打完水后,苏晚神色如常地回到车厢,再次向知青道谢。
“来,喝点水。”她给四个孩子一一倒了水,动作稳定,眼神却透着安抚。
“妈?”陆睿凑近了些,欲言又止地望向她,眼神里满是担忧和询问。
他刚才清楚地看到妈妈出去时,那个在过道晃悠的男人也跟了出去。
“别怕,”苏晚轻轻揉了揉他的头发,声音压得极低,带着令人安心的力量,“有妈妈在,没事的。记住妈妈的话,看好弟弟妹妹。”
陆睿看着她镇定自若的眼神,紧绷的小肩膀才稍稍放松下来,用力点了点头。
入夜后,车厢灯光昏暗下来,大部分乘客开始休息。
苏晚再次拿着搪瓷缸走出车厢,果然在连接处“偶遇”了那个四处张望的大娘。
“大妹子,可真巧啊,又见面了。”大娘笑得愈发慈眉善目,仿佛真是缘分使然,热情地凑过来。
但前世与拐子周旋多年的经历,早让苏晚练就了一双能穿透伪装的“火眼金睛”,那笑容背后的算计和贪婪,她看得一清二楚。
“有事?”她维持着白天那种略显高傲疏离的姿态,语气平淡,故意给拐子留下一种“这女人警惕性高但经验不足、或许可以设法降低其戒心”的错觉。
她需要让对方觉得她是一条值得冒险下手的“大鱼”。
“没啥事,就是看大妹子面善,觉得投缘,想多聊几句。”
拐子大娘眯着眼笑道,脸上的皱纹堆出和善的假象,身体却不着痕迹地靠近了些。
面善?
呵,怕是看上她这张脸和她“独自一人”的状态了吧。
苏晚心中冷笑,这老拐子胃口倒不小,连带着四个孩子的母亲都敢惦记,看来是看她落单又年轻,想连人带孩子一锅端?
或者……是看中她本身的价值?
“这样啊,”苏晚故作腼腆地微微低头,声音放柔了几分,眼神也似乎柔和了些,带着一丝恰到好处的好奇,“大娘是哪里人?这是要去哪儿啊?”
她表现出一点愿意交谈的松动。
“哎哟,大妹子,我下一站就要下车咯。”大娘突然压低声音,神神秘秘地说,眼角余光却不住地往硬座车厢那个抱着孩子的妇女身上瞟,似乎在确认着什么。
“咱们有缘再见啊。” 她语气带着点故作的遗憾。
“那,再见。”苏晚假装有些不舍地点点头,心里却已了然:这伙人定是要在明日下午列车抵达下一站、上下车人流最混乱的时刻下手!
目标至少包括那个孩子,以及……自己?
时间还很充裕,她需要更确凿的证据和更稳妥的抓捕时机。
苏晚不急不躁地往回走,她知道,既然自己已经被盯上,这伙人迟早会找上门来。
她只需要耐心等待,守株待兔。
第二天清晨,天刚蒙蒙亮,车厢里还是一片寂静。
苏晚就轻手轻脚地拍醒了四个孩子,带着他们去洗漱。
她特意选这个时间,就是为了避开等会儿洗漱间的排队长龙。
孩子们虽然睡眼惺忪,但都很懂事地配合着。
洗漱完毕,回到车厢,苏晚拿出空间里备好的温热茶水和肉包子、茶叶蛋,让孩子们安静地吃完早餐。
等孩子们都吃饱了,精神也好了些,同车厢的三位乘客才陆续醒来。
“嫂子,你们起得真早啊!”知青小伙子揉着惺忪的睡眼,惊讶地发现这位年轻母亲和孩子们都已经收拾妥当,连早餐都用完了,整个过程竟然一点声响都没发出,完全没吵醒他们。
苏晚微笑着点头致意:“早。孩子们饿了,就早点弄点吃的。”
她从行李里拿出象棋,“阿睿,保国,你们下会儿棋吧。”
这段时间,陆睿和保国迷上了下象棋,正好在火车上打发时间。
安安则安静地抱着她的两个布娃娃,沉浸在自己的小世界里。
卫国精力旺盛,一会儿看哥哥下棋,一会儿凑到安安旁边玩办家家,一会儿又趴在车窗边看外面飞驰而过的景色,最后终于闹腾累了,自己爬上卧铺,呼呼睡着了。
苏晚时不时瞥一眼手表,有时借打水的机会与拐子大娘“偶遇”,简短搭几句话,暗中观察着他们的动向和那个被盯上的孩子的情况。