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詹县尉,你怎么会陪着蔺三郎来告状啊?”
詹瑜就站在蔺昭身后,一脸大义凛然地道:
“大人有所不知,胡麒供述自己是如何害死蔺二郎时,我就在现场听得一清二楚,特来替蔺三郎做个人证。”
詹瑜才不是那种会仗义执言的人,如果他肯为了蔺昭得罪胡麒,那就说明前者一定是比后者更让他开罪不起。
“詹县尉,你且上前说话。”
魏县令把詹瑜叫到身旁后,她附耳低语了几句,听得她脸上的神色变了又变。
敢情蔺昭在绍县另有际遇,也不知成了哪个大人物的宠侍,竟派出一支精兵送他进京。而他特意绕道阳县,就是为了找胡麒算账。
裴婴虽然没有出面,但是她带来的几名精兵都跟着蔺昭来了县衙,就和堂下围观的百姓们站在一起。
尽管她们衣着普通,可无论挺拔的站姿还是锐利的目光,都能让魏县令一眼认出绝非闲杂人等。
“依你之见,他这是被哪个大人物看上了呢?”
“肯定是平叛军中的首脑人物,不是封大将军,就是齐王殿下,否则蔺三郎哪来的底气专程回阳县收拾胡麒呢!”
詹瑜的猜测让魏县令背心直冒冷汗,小声道:“那他跟胡麒算完账后,会不会就要找咱们算账了呢?”
“大人,如果他真要找咱们的麻烦,那也是祸躲不过。至少咱们现在还能帮他收拾了胡麒,让他出口恶气,先好好表现一下再说吧!”
魏县令一想是这个理,立马一拍惊堂木开始审案。
胡麒既写了认罪书,也当堂认了罪,案子审得一点磕巴都没有,很快按律法判了一个斩立决。
这个案子让公堂外围观的百姓们都震惊万分。
谁也想不到,备受尊敬的前翰林胡良英,竟会想出如此恶毒的法子来为万安胡氏谋取名利双收,而胡麒这位举人也会配合她。
“亏了你们母女俩还是读书人,那些书都被你们读到狗肚子里去了吗?起码的道德廉耻都不顾了,简直就是丢天下读书人的脸。”
一位士女排众而出,指着跪在堂中的胡麒愤慨斥责。
围观的百姓纷纷点头认可这番话,七嘴八舌地骂起了胡良英与胡麒母女二人。
蔺昭一听那士女的声音颇为熟悉,扭头一望竟是季纹,心头顿时百感交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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案子审完后,魏县令退了堂,满脸堆笑地走向蔺昭,想要请他去后堂坐下喝杯茶。
可是蔺昭根本没给她这个机会,瞟都没瞟她一眼就转身走出了公堂。
公堂下围观的百姓还没散去,大家都特意等着蔺昭出来,一起向他表达感激之情。
“蔺三郎,阳县要不是因为您没法躲过这次战乱。我们也没什么能报答你的,就再给您磕个头吧!”
“是啊,蔺三郎,大恩大德无以为报,我们只能给您多磕几个头了。”
平头百姓纷纷跪下磕头时,季纹也对着蔺昭深深一躬。
她站直身子后还强调道:“蔺三郎,你能平安回来真是太好了!虽然难免有人会说些难听的话,但你只当他们是在放屁,千万不要放在心上。”
跪地磕头的百姓也纷纷附和道:
“对,蔺三郎,您可千万别听那些人放狗屁。”
“您当初愿意牺牲自己救了整个阳县,竟还有人对您的平安归来说三道四,他们的良心真是被狗吃了。”
“可不是嘛,那些人简直就是没心肝啊!”
蔺昭看着面前跪了一地的人,心底泛起一阵暖意。阳县百姓并非都是过河拆桥的人,绝大多数还是知道好歹心怀感恩的。
“大家都起来吧,放心,我才不会把那些混帐话当一回事呢!”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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百姓再三表达感激后陆续散去,剩下季纹还站在蔺昭面前,她神色黯然地叹了一口气。
“真没想到蔺二郎竟是遭了胡氏母女俩的毒手。当初听说他服毒殉妻,我就觉得好生可惜,谁知真相更加令人惋惜。”
“二哥死得太惨了,他自知嫁给年长的胡良英,日后肯定难逃年轻守寡的一天,都认了这个命。可是他却不知道自己连守寡的机会都没有,只能给姓胡的陪葬。”
“谁能想到胡良英竟是这种人,真是知人知面不知心。蔺二郎当初嫁给她,真是倒了八辈子霉。”
蔺昭注视着季纹缓缓道:“季四娘,其实我二哥遇见你后十分心动,如果没有这桩婚约,他真正想嫁的人是你。”
季纹沉默良久道:“实不相瞒,我对你二哥也很有好感。可惜他当时已经跟胡家订了亲,只能是相逢恨晚。”
蔺昭真想仰天长啸,这是什么造化弄人啊?!
蔺昀与季纹原本可以成为很幸福的一对,结果却有缘无份,还天人永隔。
“对了,季五郎怎么样?很久没有和他联系过了,他一切可好?”
自从嫁入詹家开启寡夫模式后,蔺昭就再也没有和季纶联系过。
詹瑜以寡夫必须心如止水为由,屏蔽了他与外界的一切来往,连通信都不允许。
“他上个月入京选秀,成了皇帝的常侍。”
蔺昭似懂非懂:看来常侍是坤乾国后宫“嫔妃”的等级之一,也不知道位分是高是低。
“季五郎进了宫的话,以后你也很难有机会再见到他了吧?”
季纹苦笑着点了点头:“是啊,一入宫门深似海,除非他以后能晋位为四卿之一,才有可能蒙天家恩准回家省亲。”
“四卿?”
看着满脸不解的蔺昭,季纹解释道:“后宫的御夫们,以皇君为中宫之主,皇君之下,就是贵卿、淑卿、德卿和贤卿这四卿的位分最高。”
蔺昭懂了:看来皇君相当于皇后,四卿相当于四妃。
“四卿之下都没有回家省亲的资格吗?”
“四卿之下的六仪或许还有一线机会,毕竟是三品御夫,如果能得皇帝的宠爱,求个恩典也是有可能的。至于六仪之下就绝无可能了。”
听起来,坤乾国女皇帝的后宫御夫也分不少品级。
季纶刚刚通过选秀进宫,又只是一个十八线小县城的教谕之子,眼下在宫中的位分肯定高不了。
“季五郎是个英俊少年,性格也活泼讨喜,也许很快就能得到皇帝的青睐呢。”
“就算是他得蒙皇帝青睐,想从一个七品常侍,晋位到三品仪位,也不是那么容易的事。”
如此算来,季纶还得往上爬四级才行。蔺昭对后宫品级不了解,但是等位换算为七品小官与三品大员之间的差距,就不难得出后宫升职难度系数不低的结论了。
“但愿季五郎在宫里能一切顺利。”
“多谢蔺三郎对五弟的关心,我也希望如此。”
看着眉宇间萦绕着淡淡忧虑的季纹,蔺昭轻声问道:“季四娘,你应该不想让季五郎选秀入宫的吧?”
“是啊,有道是伴君如伴虎,五弟入宫后的日子只怕是如履薄冰一般。我只想让他找一个称心如意的女人嫁了,妇夫俩一生一世长相厮守。奈何我娘坚决不同意,一定要让五弟参加选秀,我怎么劝劝说都无济于事。”
“你母亲之所以这么做,只怕是指望着季五郎日后能受宠于皇上,好让你们这些女儿们都跟着沾光。”
“蔺三郎有所不知,六仪之首的惠仪就出自我们季氏一族,与我家是远亲。他服侍皇上已经超过十五年,姿色大不如前,所以想让家族再送年轻俊美的少年郎入宫,以保季氏一族的恩宠不衰。我娘一定要让五弟去选秀,就是这个原因。当然五弟若真的受宠,我们家能得到的恩典也会是最多的。”
蔺昭还能说什么?
在家族和家庭的双重利益前,一个年轻儿郎的终身幸福自然是一点也不重要,完全没有可比性。
哪怕人被送进宫后不得宠,最终一辈子孤独寂寞地老死宫中,这样的沉没资本在做决定的人眼中,恐怕也算不上什么损失吧?
反正只是一个赔钱货的儿子,又不是能传宗接代的女儿。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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蔺昭从县衙回到蔺家时,蔺东玉已经坐立不安地等了好半天。原本她想跟儿子一起上公堂的,却遭到了他的无情拒绝。
“当初你不肯替二哥出头,现在也不需要你了。”
见到蔺昭回来了,蔺东玉马上迎上前问:“怎么样?县令怎么判的?”
“斩立决。”
“阿弥陀佛,我的昀郎啊,这个天杀的胡麒很快就要为你偿命了,你泉下有知也能瞑目了。”
裴婴走出正屋拱手道:“恭喜蔺郎君大仇得报。”
“今日我能替二哥报仇,还得多谢裴将军才是。”
蔺昭朝裴婴回了一个礼,然后又道:“裴将军,咱们启程上路吧!”
“是。”
裴婴二话不说就开始安排手下备车,蔺东玉呆了一下后追问道:“招妹,你这就要走吗?留在家里住一晚不行吗?”
“不行,蔺东玉,我不想再看到你。从今往后,你我母子恩断义绝。我不会再认你这个母亲,但蔺曦还是我的妹妹。你要是指望我以后帮她,就别再来烦我。”
蔺东玉原本还想缠着蔺昭哭诉一下母子情,被他这么一说不敢再烦他,只能低头拭泪。
“招妹,娘知道自己有些地方做得很不好,看到终究骨肉一场的份上,你就多担待一下吧!以后到了京城,你和曦儿兄妹两个一定要彼此照应啊!”
蔺昭没有回应她,而是头也不回地走出家门上了马车。
马车达达地驶出阳县城门时,蔺昭掀起车帘,最后看了一眼这个自己生活了十五年的地方,下定决心永远不会再回来。
阳县已经没有能让他留恋的人了。
大哥死了,二哥死了,父亲也死了,母亲的存在对他已经毫无意义,他再也不想回到这个故里。
——上卷终
作者有话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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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32章 造化弄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