卿鸢感觉“首脑”奇奇怪怪的,像是个偷穿大人衣服的小孩。她摇摇头把这个想法抛在脑后,问出了自己关心的另外一件事:“所以,污染到底是什么,为什么会从那个世界一点点渗透到这个世界?”
首脑沉默了半响,含糊地说了一句:“说来话长,我和你说不清。”
正在卿鸢不满地看向首脑,刚要出声反驳的时候,她眼前一黑,身上绑着铅球一般往下坠落。
然后,她看见了一棵树。
卿鸢不知道这棵树有多大,反正她后退了几步都无法仰头看到树的顶端。
红色的树干从虚空中出现,没有树根,却长得很高大。它的枝丫在黑暗之中缓缓延展,每一根分叉出来的枝丫上都坠着三枚果实。
卿鸢无法靠近,也无法离开。
但很快,她的耳边响起了首脑的声音:“这是我的母亲,红日之树。”
“母亲也不知道自己是从何而来,祂有记忆开始就在这里了。祂也记不清过了多少年,只知道自己已经很老、很老了。”
随着首脑的旁白,卿鸢注意到之前没有在意的细节:每一枚果实都散发着影影约约的光芒,但红日之树的树干上却并没有明显的光。
卿鸢眯起眼睛仔细看,才发现一点若有似无的光。
“你应该也发现了,母亲的状态并不好,祂太老了,老得无法继续抵抗污染。”
卿鸢第一次看清污染的本质。
污染原来不是病,也不是灾祸。它只是单纯的死亡,是不可逆的熵。
就像种子在春天发芽,在秋天收获,最后在冬天枯萎。污染就是宇宙规则的一部分,活着的东西都会腐朽,有诞生,就会有终结。
卿鸢没有想到污染的答案来得这么直白却又残酷,怪不得水母会信誓旦旦地说污染永不消退…
她脑海中很多关于污染的想法因为这个信息都破灭了,连带着残存的一丝希望一起。
卿鸢不知道她应该说什么,只能沉默地继续看下去。
然后她看到,红日之树上的一个枝丫在她面前缓缓放大。
这个枝丫上也有三枚果实,最靠近树干的果实长得最大,然后依次是中间的和靠近末端的果实。
卿鸢把它们命名为老大、老二和老三。
或许是因为首脑说的那样,红日已经无力抵抗污染,从枝丫的末端开始,荧光消失了,那段树枝被污染一点点侵蚀。
与此同时,老大仿佛已经感知到了一切,开始轻轻震荡。
老大是最成熟的果实,成长到了拥有自我意识的阶段,它看见了死亡,所以选择了背叛。它把自己从根部切断,带着尚未枯竭的能量,脱离了红日,选择独自在宇宙中流浪。
而剩下的老二和老三,仍然懵懂地挂在枝丫上。
随着污染的逐渐侵蚀,老三先被腐蚀。
无力的抵抗的老三,只能靠近老二,试图把自己身上的污染分摊给老二,好让自己可以喘口气。
老二和老三就这么互相纠缠。
卿鸢明白了,所谓的穿越者就是被老三选中的、用来传导污染的锚点,连接老二与老三的就是污染。
而这个过程,一旦开始就不会停止。
首脑也知道这点,它是想要通过消灭穿越者,尽量减缓污染的侵蚀进程,能拖一天是一天。
因为污染是无解的死局。
卿鸢想起弑神计划中她看到的那些狼狈逃窜的生物,原来它们不是为了散布污染,而是为了逃离污染…或者说,只是为自己多争取一段时间。
卿鸢心中有一个声音在狂喊:那现在要怎么办,如果污染无法清除、无法遏止,只能一点点渗透我们,那我们该做什么?逃?堵?或者如同首脑所说的那样,献祭自己去阻挡?
可这个问题没有人能回答。
红日自身难保,首脑给不了更多的答案。
卿鸢明白了红日之树的命运,也明白了她自己的宿命。
污染是所有生命都要面对的课题,而她不是神,也无法成为新的红日。她只是偶然窥见绝望未来的渺小生命体,在恒定的死亡进程中,被迫清醒了一次而已。
这一刻,卿鸢彻底沉默。
她开始往回走,想从从这场噩梦中苏醒。
意识回笼的那一瞬,卿鸢只觉得自己像是在龙卷风的中央旋转。
她睁开眼,面前依旧是那个神秘的空间,首脑的投影仍坐在不远处。一切像是刚才什么都没发生,仿佛刚才那场噩梦只是她的幻觉。
“我说了说不清。”首脑解释道,“所以我刚才让你看了一下。”
卿鸢靠着墙坐了起来,胸口还在起伏,她还没缓过来,也没办法在这短短的时间里消化刚才得知的那一切。
首脑也没指望卿鸢立马就可以回答,只是继续说道:“刚才那不是幻觉,是投影。我允许你看见,这样你才会理解我的选择。”
“所以…”卿鸢嗓子干涩,缓了缓才发声,“那棵树就是我们所有生灵的起源吗?”
“是。”首脑语调平静得几乎冷漠,“我们所有世界的根。”
“红日之树…”卿鸢呢喃着这个词时,感觉唇齿都在颤。
“你也看到了,它正在枯萎。”首脑的语气没什么波动,早就接收了这个现实。
“所以你想要消灭穿越者?”卿鸢的问题逐渐尖锐,“污染只是宇宙的产物,你不去和污染搏斗,却杀我们这些受害者?”
首脑像是早已预判她的质问,甚至没有反驳,只是耐心地解释:“污染无法清除,无法封锁,只能靠生命力去对抗。我的大哥知道这一点,它才会选择截流母亲提供给我们的生命力,然后独自前往宇宙流浪,而老三,也做出了自己的选择。”
卿鸢发现首脑透露出来的新信息:“你的意思是,之所以你和老三会在这里菜鸡互啄,是因为你们两个被老大坑了?”
“…”首脑有点尴尬,与卿鸢僵持了片刻后,才不情不愿的承认了,“他靠近母亲,所以成熟得比我们早很多…他截流生命力的时候,我们都还比较懵懂,所以…”
怪不得,怪不得整棵红日上,这根只剩两颗果子的枝丫被污染侵蚀得最厉害。
原来这才是他们困境的根本。
“那现在输送的生命力,能让你存活多久呢?”卿鸢看向真的很年轻的“宝宝”首脑。
“如果老三不再额外给我捣乱,目前的生命力足够我生存的。毕竟我离得近,我可以把所有生命力都截流下来。”
“所以,老三向你转移污染,你截流老三的生命力?”卿鸢一言难尽地总结道,“你们就不能坐下来谈谈吗,看看有什么解决方案。”
“老三已经没办法沟通了。”首脑摇摇头,叹息道,“它的意识被侵蚀得太厉害,加上它又太年轻,现在已经只剩下存活和庇护的本能了。”
卿鸢想起意识深海中的那一轮太阳,没想到它的结局是这样。
卿鸢若有所思的看着首脑:“所以,谈到现在,唯一的路就是把我们这些穿越者清理掉?”
首脑点点头,然后缓缓摇头:“除了你。你是可能的变量,你身上有污染,也有新的可能性。但我还不知道你到底能做到什么,所以我不会贸然处理你。”
“所以你打算把我关在这里,观察我,等我死掉或变成你的养分?”
“你也在观察我不是吗。”首脑忽然抬头,“从你知道我存在的那一刻起,你就在寻找答案,现在你得到了,我们是互惠。”
卿鸢明白首脑的意思,放过她,但是剩下所有的穿越者都要死。
站在首脑的立场,她不得不承认这样做确实是眼下的最优选择。可目前的最优解,真的是长远的版本答案吗?
听到这个问题的首脑微微一震。
“而且。”卿鸢步步紧逼,“你当然可以牺牲小部分人去保护你自己,但污染会一直存在。这意味着你要一直牺牲,直到无人可供牺牲。等人类消亡,你又会变成什么?”
首脑沉默了。
卿鸢意识到自己说中了,看来世界意识和世界中的生灵的联系比她想得更加紧密。
长久的沉默后,首脑低声道:“所以,我才更需要留着你。”
卿鸢皱起眉头,表达出自己的困惑:“什么意思?”
“你可以链接外神,虽然祂们也没好多少吧,但终究和我们不一样。”首脑语气意外得郑重,“也许,靠你,我能找到预期之外的选项呢。”
卿鸢忽然笑了。这个笑容很复杂,有疲惫,有讽刺,也有一丝极浅的希望。
“那我问你。”她凝视着首脑,“如果有一天,我站在外神那一边,你会杀我吗?”
首脑像是遇到了难题的ai,在这个问题上卡了许久,才缓慢地回答道:“我只能说,我会那一天尽量找办法活下去。”
“这是一场比赛,我们都在赛跑。我和老三在和污染在赛跑,而你,是无法控制的变量。”
“你有没有想过,把这场赛跑,变成团体对抗?”卿鸢抬眼,第一次认真地直视首脑,“找一条新的路。”