她是个没用的人,做女儿做不好,做妈也做不好。
她走在街上,天色渐暗,车水马龙,满地湿意。
刚刚下过一场大雨,她满心悲愤不愿躲避,于是就淋成了落汤鸡。
雨停了,天上漂浮着大块大块的云,由于云层积得很厚,所以看起来并不遥远,雨过天晴,却还是个雨没下完的光景。
就像这日复一日的生活,看似闲散惬意,实则无聊无望,活着活着……把自己活成了谁的妈,活着活着……把自己活成了谁的妻,活着活着……把自己给活没了。
最可恨的是都活成“无我圣人”了还不够,竟然还让她去看病,还要再给她冠以“心理有病”的美名!
真是岂有此理。
她满心愁绪无处排解,漫无目的埋头疾走。满大街胡乱停放的车把人行道都给占了,真是看什么都让人不快乐。
随着天色越来越暗,她擦眼泪的动作也越来越频繁,直到前方响起刺耳的喇叭声她才抬起头来。
一辆黑色轿车向她冲来,乍然放亮的车灯像一双怒目,令她本能的抬起胳膊挡住眼睛,惊得忘了躲闪。
轿车鸣着笛尖叫着向她冲来,却没撞在她身上,开车的人在紧急时刻扭转了方向盘,一阵疾风刮过,她眼瞅着车冲向了人行道,然后冲下了堤坝。
她大惊失色,急忙冲到人行道上去看,就见那辆黑色的轿车已然翻车在长而陡峭的堤坝下面,前半截浸在水里,后半截冒着黑烟。
她慌张跑向台阶,却根本来不及跑到近前去救人,因为她在下台阶的时候太过惊慌失措,一脚踩空就栽了下去。在失去意识之前她还想:“还没有拨打120!”
不知过了多久,她醒了过来,一盏烛火在黑暗中摇曳,她有点蒙,她已经多少年没见过这样如豆的烛火了?
吱呀一声,门开了,随着脚步声的接近,床前出现一个人影,来人将盆子放在床前的矮桌上,扭过头惊喜道:“环佩,你醒啦?”
她支起身,借着微弱的烛光一瞧,面前是个梳着发髻的妇人,身穿着对襟的长褂,褂下是百褶长裙,慈眉善目,笑容温和,见她起身连忙用枕头垫在她身后,关切地问:“觉得如何啦?”
她借势靠着那不甚柔软的奇怪方枕,“阿姨,我这是在哪儿?”一开口才觉出了自己的虚弱,声音有气无力,连身子都软绵绵的使不上劲儿。
妇人伸手摸向她的额头,摸完她的又摸了摸自己的,摸完自己的又摸她的,“难怪胡言乱语的,这不还烧着呢么!”她说着急忙在盆里投了帕子,拧的半干不湿的往她脑门上按。
“阿姨,你能不能……告诉我这里……到底是哪?”她一句话说得断断续续,上气不接下气,“我……我这是怎么了?”
妇人将锦被往她身上拉了一拉道,“哎呀,环佩,我是乳娘啊!你真是烧糊涂了,连落水都不记得啦?”
“落……水?我什么时候……落水了?“她不是一脚踩空滚下台阶了吗?
“你听闻老爷战死,脚下一滑就掉进荷花池里了。”
她闻言皱眉,老爷是谁?
妇人擦了擦眼角将话锋一转,“人死不能复生,你不要太难过了,养好身子要紧。边关有大少爷在,只要保住城池不失,相信皇上不会降罪的。再说了皇上或许只是随口说说,不会真那么绝情,毕竟赵家对社稷有功,祖祖辈辈都是为了抵御外敌捐躯的……”她说着说着就觉得没有底气,当今圣上是出了名的昏聩无能,她安慰小姐也像是安慰自己,“会有转机,会有转机的……”
她听着只觉得云里雾里,身上无力,精神不济。
妇人见她没精神,连忙道,“你快躺下吧,好好睡一觉,兴许明儿早一醒一切就都雨过天晴了。”
她由妇人扶着躺下,一沾枕头就闭上了眼睛,迷迷糊糊中依稀听到妇人抽泣的声音。
她迷迷糊糊的想这到底是怎么回事呢?该不会是做梦了吧?她又想还真是倒霉啊,人若倒霉起来连做梦都是个倒霉的梦,赶快醒来吧!
她的确很快就醒了,天还没亮就被吵醒了,她睁开眼睛,迷迷糊糊中听到有人说:
“小姐还没醒吗?“
“还没有哪!这才什么时辰哪?怎么的啦?”
“可了不得啦!边关传来消息,少爷被突厥人俘去啦!”
“什么?!这……这可如何是好,这可如何是好啊?!”
“就是啊,夫人一听当场晕死过去,老夫人捂着心口大汗淋漓,少夫人是个不经事的,就知道抱着小小姐哭。现在府里就二小姐是个能顶事儿的人,这不,夫人一醒就差我过来瞅瞅。”
“还病着哪!烧了一晚上,好不容易才睡踏实。”
“这可如何是好?这么大的赵府,也没个能拿主意的人。”
赵环佩的乳娘椿叹了口气撩开了帘子,“走,进去瞅瞅,看看醒了没有。”
她闻言急忙闭上了眼睛。
二人无言的进来,又无言的出去,出去后压低了声音窃窃私语。
这是怎么回事呢?难道噩梦还没醒吗?她伸手想掐自己一把,可是手软绵绵的没有力气,脑子就像是灌了铅,没多久意识又重新坠入黑暗里。
迷迷糊糊中,她听到有人在哭泣,怎么这么讨厌呢?就不能让人好好睡个觉吗?
“环佩啊!这可如何是好?皇上要治我们赵家守城不力之罪,你祖母进宫请旨要带兵杀敌收复失地。她那么大年纪……想不到皇上竟然同意了!朝中无栋梁,皇上更是荒唐……”
“夫人,这话可说不得啊!传出去可是杀头的大罪!”
“有什么说不得?到了这步田地我还怕什么?我刚没了夫君,儿子又生死未卜,我倒不如干脆死了算了,免得受这锥心之苦……呜呜呜……”
吵成这样她想睡是不能的了。思来想去她把这前因后果想了个遍,觉得唯有穿越能解释这匪夷所思的一切,她滚落长阶,这个叫环佩的小姐落水,由于某种特殊的原因,她们在不同的时间不同的空间同一连结点互换了灵魂。于是她就倒霉的穿过来就要面对家破人亡了?还真是倒霉啊!
“夫人,您千万要想开些……”
赵夫人已被负面情绪完全淹没,“我知道老夫人是为了什么,她是为了救荣佩,赵家就这么荣佩这么一根独苗,可她都八十多了,只怕还没到地方,身子骨就得散了架,还打仗?怎么打啊……呜呜呜……”
乳娘椿也叹气道:“可不是嘛,这打仗哪是女人家能干的事儿?”
“打仗当然不是女儿家能干的事,胜败也是兵家常事,怪只怪朝中无能人,皇上又昏庸,否则又怎会降罪于赵家,还同意让老夫人上战场?她年纪那样大,去了怕也是白去……救不回荣佩,平白搭上性命。”
吵成这样,她想装睡也不能够,可让她怎么面对她们呢?作为家庭的一份子在大事发生的时候理应帮忙出出主意尽一份力,可她这身体是他家的一份子灵魂却不是啊!她心里乱糟糟不知该如何应对,不成想赵夫人一把攥住她的手。
“环佩,从小你就钦佩你爹,羡慕你大哥能随军出征,你大哥背着你爹也没少教你武艺,如今赵家落难,你大哥生死不明,你大姐身处深宫,赵家唯有指望你了……”
什么意思?她心中警铃大作。
“夫人,万万使不得啊!”椿道,“二小姐是会点拳脚功夫不假,可那都是大少爷教着玩的,战场上刀剑无眼,哪是她一个姑娘家能去的地方?”
“椿妈妈,我知道你心疼她,你一直把她当成自己亲生的孩子,你尚且如此,我这做亲娘的就那样狠心?我也是没有办法啊!”夫人擦了一把眼泪,“荣佩被俘生死未卜……”
她再也装睡不下去,她觉得好来气,她突然坐起了身,“所以你为了你儿子就不要你女儿了?”
她还以为这“娘”有多大年纪,其实看起来也就四十出头,搞不好还要更年轻些,芙蓉玉面,养尊处优。同样是手无缚鸡之力,上阵杀敌她为什么不去?
赵夫人脸一红, “环佩,你不要误会,你们兄妹三人都是娘的心头肉……”
“那你为什么不去?”
赵夫人没想到女儿会问出这样一句话来,赵夫人觉得诧异的同时也感到无地自容,她抽泣起来,“因为娘没用,娘不会武功,娘不懂得如何带兵打仗,娘去了也是白去。”
“那我就懂如何带兵打仗了?我去了就不是白去?”而且赵环佩会武艺那都是以前的事儿了,让她一个现代女人上战场?开什么玩笑?
赵夫人抽泣道:“总归还有一线生机……”
一生轻响打破了屋内沉重的气氛,是拐杖拄在地上的声音。
赵老太太由丫鬟搀扶着迈进门槛,“淑仪也在?”
被唤作淑仪的正是赵环佩的亲娘赵夫人,赵夫人连忙起身,擦了擦眼角的泪,低声唤了一声娘。