殿中,顾让正坐在桌子旁,一袭青衣,长袖滑落,骨节分明的指节握住玉青色茶盏,杯中有茶水,她却只是百无聊赖地转着。
原来还没睡,卿晏端住平静无波的脸,快步来到顾让身边。
“茶凉了,我为你沏一壶新茶吧。”
“不必,凉茶正好,去去火气!”顾让仰头吞下杯中冷茶后,话说得暗含锋芒,也不去看卿晏。
卿晏一顿,难道是怪她说好的离开一会儿,却离开了这么久,还是......怪她不愿继续告诉她过去的事。
卿晏心中踌躇,只是捡前一个说:“抱歉,顾让,我也以为很快能回,没想到过去了这么久。”
刚出去时,本以为只是寻常事务,才顺势离开,没成想耽误了这么久。
“谁在意你什么时候回来!”顾让几乎是脱口而出,又连忙转头望向卿晏,正好看到她眼中一瞬闪过的黯然。
顾让暗中咬牙,稳了稳神色,干脆直接质问:“你为什么要把我关起来?!”
卿晏心中一紧,才恍然顾让在气什么。
“我没有!顾让”,卿晏神色镇定,“只是如今你灵力单薄,尚难以自保,若没有我在身旁看顾,万一有人伤了你怎么办?”
“我只是放心不下你。”
卿晏的神色平静中带着微微的歉疚:“以后,我都不会再离开你这么久了,你若想出去,我自然会和你一起出去的。”
顾让的神色稍缓,可依然冷冷地吐出:“我不相信。”
卿晏终于维持不住表面的平静,泄露出一丝脆弱的无措。
顾让微微一滞,终于也缓下语气:“我不相信你总能在我身边。”
“卿晏,如果你真的不是在关我,那就让我能自由出入这扇门。”
“可是,你的安全......”
“你不是魔尊吗?就没有一个忠心点的下属?我之前看到的那个,那位和医修一起来的姑娘,应该是你比较亲近的下属吧?”
“她和我并不亲近。”
“这不是重点,你就说,她对你这个魔尊,忠心不忠心?”顾让瞪了卿晏一眼。
卿晏很想摇头,但冲云的确是最忠心的一位,从她未登尊位时,便已跟在她身侧。
卿晏迟疑点头。
“欸,那就对了,只要我出去的时候,把那位姑娘也带上,总不会还有不长眼的人要害我吧!当然,其她你认为可行的人也行。”
“嗯,对,你还可以单独设一个外人不能随便进里面的阵法,怎么样?够周全吧!”
卿晏心中泛着苦涩,看来顾让是早有准备,才想出这么完备的大段话来堵她。
顾让此时心中也有些怅然,若非必要,她也不愿如此,只是,无论原主和卿晏有什么矛盾,她都不能接受自己被关在方寸之地,不得自由。
卿晏又何尝不知,只是......她的神色渐渐变得冰冷,面无表情。
顾让心中顿感不妙。
果然,卿晏只是摇头,“我不能答应你,我放心不下。”
“还有什么放心不下的?!”
卿晏顾自沉默,将头偏向一边。
顾让气急,撂下茶杯就起身冲到卿晏对面,逼着她看向自己,“卿晏,你说清楚点啊!”
良久,卿晏才挤出干巴巴的一句:“外面不安全。”
卿晏的神情依然冷冰冰的,一副此事再不容商量的样子。
“卿晏,你不准备给我一个合理的解释吗?”顾让按捺住烦躁,“你不愿告知我过去的事就算了,但你不能不让我出去!”
“你任何时候要出去都可以,只要我们一起。”卿晏还是不看顾让。
“这不一样!只有你同意我才能出去的话,那与囚犯何异!”顾让怒目。
“你独自出去,我不放心。”
“都说了,我可以不自己出去,你可以让你的属下保护我!我又没说要去多远的地方,外面逛逛都不行吗?”
顾让抓狂,“而且,你自己的魔宫怎么就除了在你身边,遍地是危险了?我不是你的道侣吗?!”
“难道......作为你的道侣,你的属下还能不认识我?”顾让说到这里,突然一惊,一瞬间紧盯向卿晏脸上的神情。
是了,卿晏说过,自己是仙道中人,而卿晏是魔尊,她之前没有深思两人立场不同是怎么结合为道侣的。
从卿晏态度来看,仙道似乎很是排斥魔道来着,难道......她们根本不是道侣,是卿晏强取豪夺,金屋藏娇?
顾让的脑补越来越夸张,看向卿晏的眼神也越来越奇怪。
“不是!”卿晏雪白的脸颊似乎苍白了一瞬,仿佛知道顾让在想些什么,终于转头过来,紧紧地凝视着她的眼睛:“我们是敬告过天地的,名正言顺的道侣。”
卿晏说到最后几个字时,一字一句声音笃定,眸光却在颤抖,她探出一只手,紧紧攥住了顾让的一片衣袖,“你相信我,顾让。”
顾让暗叹,你什么都不说,我要怎么相信。
算了,当务之急还是要争取自由出入的权利,自己相信与否又能如何呢,自己又不是原主。想到这里,顾让感觉心中更加烦躁,勉强心平气和地说:“我相信你,卿晏。”
“但是,我不能接受你给出的理由,我不能自由出入这里的理由,卿晏,你不能关住我。”
“我只是……”
“卿晏!”察觉到她又要重复那套说辞,顾让狠狠甩开原本在卿晏手中的衣袖,“要是你想要关住我,那就大大方方说出来,你是魔尊,我却只是个灵力微薄的小修士,难道我还能反抗你吗?!”
顾让的眼中燃着火,这已经是她将要怒极的征兆。
卿晏的手在空中失去了依托,无力地跌落下去,她怔怔地盯着那片从手中挣脱的衣袖,终于彻底沉默下去。
-
魔宫议事殿。
卿晏高居主位,众人分坐左右。
气氛压抑,魔尊面色冷凝,其余人便也正襟危坐,不敢多言。
“如何?”
“回禀魔尊,此次仙道暗派的十二分队中,除您已除去的一队诛魔卫外,另还有一队亦属诛魔卫”。
回禀之人为分管刑狱的左堂主,她一脸厌憎地继续说:“这一队,属下等审问后也已将之清除。”
“嗯。”卿晏并无意外,遇诛魔卫之人,不必留手,这本就是她所下的命令,也是在场之人的共识。
诛魔卫,属道盟中散修联盟的一支,向来仇视魔道,以诛魔自命,行事极端,连刚觉醒的孩子也不放过,魔道之人皆恶之。
“其余十队,分属各大仙道门派,属下已尽数审问并关进了幽狱。”
“无论是诛魔卫还是其余几队,审问结果都并无不同。只说是您养伤多年,如今百年已过,便由道盟下令,来探寻我方动向而已。”
“本尊虽在养伤,这百年也并未完全消失人前,为何偏是此时足足派出了十二队人马?”卿晏发问。
“就是啊”,有人此时出声,“定然是包藏祸心,要搞什么鬼蜮伎俩!”说话之人为魔将尤昌。
“诸位也知,道盟向来松散,各大宗门之人实则依然只听命于本门门主之令。反而是散修盟,更易遵从道盟之令。”
“而闯我魔域自然万难,为示公平,各宗门才会每派皆出一队。”
“而且,除两队诛魔卫外,其余十队每队不过五到六人,应的确是为探查而来。”左堂主冷静分析道。
“如今道盟轮值盟主是何人?”
“正是刚出关一年的太一门门主道虚仙尊。”
太一门……卿晏眼神凝固了一瞬,冲云也下意识望了魔尊一眼,这不正是清云剑尊所在师门?
“如此,便如从前一般。”卿晏点头,神色不明。
若如从前,便是寻机交换人质,负责之人起身拱手领命。
尤昌不服,又拱手上告魔尊:“魔尊,仙道既然敢侵我边境,应当全部处死,以儆效尤才是!”
“不妥,尤昌,我知道你对仙道向来怨恨最深,但协约早定,若轻易诛杀这些还未犯事的宗门弟子,岂不是撕毁协议?”右护法阻止道。
“撕毁协议又如何?我魔道难道怕她仙道不成?”尤昌直接站起身瞪向她。
“和平不易,而且孩子们就快归家了,此时怎能轻启战事?”冲云摇头。
台下多人点头:“如今正是为十岁孩童检测资质,交换仙魔种子的时期,若撕毁协约,那些尚无自保之力的我魔修同胞,可就危险了。”
“这些孩童在仙道长了十年,即便送回了又如何,焉知不会心念旧土,在关键时期……”
“够了。”卿晏冷声。
台下其余人大惊,尤昌却昂首而立。
左护法冲云瞬间站起,大喝一声:“放肆,尤昌,你如此诛心之言,将那些回归多年的同胞置于何地!”
“正是啊,自协议签订以来,已逾百年,回归之人何止百万,她们早已融入我魔域之中,行事与其余人并无不同,尤昌,你此话太不妥当!”这是和尤昌平日相熟的好友,此时亦难以认同她之所言。
“我看,你分明是对魔尊不满吧”,有本就和尤昌有隙的人冷笑一声,“你竟敢质疑起魔尊对我魔道的认同感?”
众人一惊,随即恍然,魔尊三百年前被前任魔尊带回魔域前,听说正是因十岁时觉醒魔道资质,将被剔骨时被前任魔尊所救,并收为弟子的。
这何止是诛心之言,分明是大逆不道啊。
尤昌却只是冷笑,似是默认。
看来是有备而来,有人眯起了眼。
卿晏只漠然一瞥,吩咐:“左祎。”
左堂主左祎出列,“是,魔尊!”
又看向尤昌,面无表情道出:“尤昌,你目无尊上,狂悖无礼,又以妖言祸众,妄图离间同胞,依律,需革除职务,并处引雷鞭刑十鞭,你可认罪!”
尤昌又是一声冷笑:“我无罪!”
又干脆对着殿上之人冷嗤一声,“卿晏,你算什么魔尊,魔尊在世时,我魔道人人如龙,逍遥恣意,岂像如今,还要被律法约束,看仙道脸色,不得自由!”
“自由?!”之前还为她说话的人难以置信好友的真实面貌,愤怒道:
“我等皆知魔尊接手魔域前的情况,你说的自由,是横行霸道,作威作福的自由,还是恃强凌弱,草菅人命的自由?!”
“弱者本弱,强者理应拥有一切!”尤昌环顾四周,又点出左右护法及左堂主,“你等皆从仙道而来,才跟着她,用这些虚伪无用的把戏来愚弄我同族罢了!”
卿晏不耐,又看一眼左堂主,左堂主立刻唤出长鞭,便要将尤昌捆住。
可尤昌只是哈哈大笑,猖狂地说:“我已踏入万魔决第九重,今日,便让我来做新的魔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