雍朝建安四十九年,皇帝身体抱恙。
那时的文家因当年的从龙之功,稳坐武将首位。
多年来,皇帝对文府的情谊渐渐淡化,不知何时开始,帝王的疑心对准文府。
而文老爷子作为府中的主心骨,对此也十分无奈,只能尽量降低存在感,不让皇上抓到错处。可普天之下莫非王土,帝王统治之下,只要是皇上认定了的事,那就是板上钉钉。
文廷上有老下有小,儿媳杜若浅刚刚嫁进门,他实在不知该如何自处,如何才能让文府上下安然无恙。
皇帝生病后,情绪愈发暴躁,文廷等老臣更是每日战战兢兢,明明自己什么都没做,一心向着皇家,怎么就走到如今这般田地?
经过了无数个彻夜难眠,文廷与家人商议后,一致决定主动致仕、告老还乡。
大病初愈的皇上,从来没有想过,那个陪着自己奋斗的文廷有一天会离去,但这不就是自己想要的吗?
文家功高盖主、手握兵权,明明之前是想要逼着文廷主动交出虎符,把权利握在自己手中。
可他从未想过要剥夺文廷的官职,怎么他就要致仕了呢?难道,他在赌,他认为自己不忍心放他走吗?
好,那就如他所愿,总有一天他会悔不当初,会跪下来求自己。
这样一想,那一丝愧疚荡然无存。
皇帝扭曲的心思众人不知,文武百官知道文家只是开始,后面一定会有无数个被放弃的忠臣。
带着遗憾和不甘,文廷携全家老小一起踏上归家路,当年走出家乡时有多意气,如今就有多无奈。
幸好全家都在安慰文廷,他们说只要一家人在一起,哪里都是家,一大家子人有手有脚,还有之前攒下的钱,在老家也一定会过得很好。
果然,大家没有说错。
回到广陵后,大家决定做生意,反正如今也没有官身。
只是,文廷的妻子在归家的第一年冬季偶感风寒,从那后一病不起,不久后便病逝,这让文家蒙上了一层悲伤。
雪花落了又散,花开了一年又一年。
八年后,新皇登基,大赦天下。
虽说文家谈不上被赦免,但也暗自松了口气,因为新皇还是太子时,文廷便与他相熟,他是一个明君,不会让忠臣寒心。
果不其然,没过多久远在广陵的文廷就收到了京城的信,信中新皇为父亲道歉,他希望文家能够回京。
可这些年来,文家在生意上颇有建树,做官仿佛是很久以前的事情,文廷对此失去了兴趣。
但帝王能过委下身段来信,如果不进京,似乎显得文家不知好歹。
半年后,文廷带着儿孙返京。
彼时的文亦安八岁,他听家里人讲过以前的故事,对于京城和皇家的态度很纠结,又期待、又担忧。
入京后,文廷进宫拜见了新皇,便再也没有理会过皇家的事,把生意交给文见山,安心养老。
没有刻意疏远,文家上下专心于生意中。
如今两鬓斑白的文廷,怎么也想不到还会在家里听到关于皇家的事,而且还如此棘手。
祖孙二人在书房里研究了很久,摸不清皇上的态度,这到底是郡主一时兴起,还是受到了皇上的暗示,以此来试探文家。
文亦安撑着手肘,无声叹息。
文廷看着孙儿年纪轻轻就皱着脸,不由地笑出了声。
受到文亦安谴责的眼神后,文廷挑了挑眉收起笑容。
文亦安猛的起身,“祖父,实在不行我去跟郡主说,就说、就说我有心上人了。”
方才还沉默的文廷,忽然凑近,“我的乖孙,谁家的姑娘啊?”
文亦安无语,“祖父啊,根本没有这个人,这不是权宜之计吗,我都这么说了,郡主肯定不会揪着我不放。”
文廷失望地坐回去,嘴里嘟囔着:“老夫还以为你开窍了呢?”
祖父对自己成婚的期待,文亦安装作听不见,不是他不想娶妻,只是没有遇到合适的人,不然他早就是有妇之夫了,哪里需要家里这般操心。
“咳咳,祖父说正经的。”
文廷撇了撇嘴,每次提到成婚就是这幅模样,也不知未来的孙媳妇在何处。
“明日你带点东西去趟恭王府,先别急着拒绝,别把话说死了,看看郡主和王府到底是什么意思,我们再做打算。”这也是没有办法的办法,文廷只能希望是郡主年纪小,在胡闹。
夏日的清晨,阳光穿过树梢,一束束洒在地上,文亦安昨晚没睡好,一大早便起来去准备上门的礼物。
当他到达王府时,日头已经很高了。
接见他的是楚仲泽,二人天南地北地说了半天,可文亦安不知该如何开口询问。
正在他烦恼时,后宅方向传来了谈话声。
宋沐槿今日来给楚仲涵送衣服,这位郡主可是云容坊的贵客,有她的无意宣传,如今“郡主同款”卖的极好。
这不,刚刚把夏季的新衣送来,宋沐槿得到了郡主的赞赏,甚至她还亲自把宋沐槿送到二门处。
“多谢郡主抬爱,以后有什么需要就让人去店里说一声,我给您送来。”宋沐槿的语气里满是欣喜。
本来还在焦虑的文亦安,在听到宋沐瑾的声音时,莫名地安定下来,只是听着声音就能想象到她笑眼弯弯的模样。
就在他愣神之际,二人已靠近花厅。
楚仲泽握着茶杯的手顿了一下,很快若无其事地叫住了楚仲涵。
提亲一事除了宋沐瑾,在场的人都知晓,可正因为知道才显得有些尴尬,楚仲涵虽然大胆地提亲,但真正见面后,还是不免羞涩。
宋沐瑾也感觉到了气氛的不同,但她收起了好奇心,王府不是她能惹的,还是保命要紧。
此时,楚仲泽主动打破寂静,“涵儿,你就别往外走了,我去送宋老板,你就陪着文公子稍坐片刻。”
宋沐瑾看了文亦安一眼,有些奇怪,以前也没听说他和郡主关系好,而且让未婚女子陪外男,楚仲泽是脑子进水了吗?
出府的路上,宋沐瑾百思不得其解。
楚仲泽依旧臭着脸,二人沉默并肩。
“那个,宋老板,你知道唐大小姐最近在做什么吗?”
没头没脑的问话让宋沐瑾感到迷茫,他为什么要问自己唐紫初的事,臭脸哥果然不太正常?
“这,人家的事我怎么会知道,郡王如果想知道,可以去将军府探望。”
话说出口时楚仲泽就已后悔,可是事已至此,也无法挽回,只能硬着头皮解释:“宋老板说得对,我只是想叫唐小姐出来骑马,端阳那日看到你们一同出行,还以为你知道呢。”
宋沐瑾回想起那日的争吵,竟然被他看到了,然后摇摇头,表示自己并不了解唐紫初的事。
与此同时,花厅里的二人更是拘谨。
楚仲涵时不时地瞟对面一眼,却始终不敢直视文亦安,这让文亦安如坐针毡,难不成郡主真看上自己了,实在头疼。
幸好折返的楚仲泽解救了他。
文亦安把楚仲泽拉到一边,细细说了自己配不上王府,希望郡主能回心转意。
可楚仲泽回了一声叹息,他表示自己无法劝说郡主,希望文亦安圆了妹妹的心愿。
今日的打探,让文亦安坐立难安。
是夜,文府的房顶上,文亦安独自饮酒。
一墙之隔的宋沐瑾同样难眠,从王府回来后,就一直在研究晕染技术,可是怎么也达不到理想的效果,这让她很苦恼。
寂静的夜里,只有墙外的野猫断断续续地叫几声。
忽然,文亦安的酒壶没抓稳,顺着瓦片掉了下去,在黑夜中发出一声清脆的异响。
他没多想,却把宋沐瑾吓了一大跳。
顺着声音看过去,宋沐瑾看到,一个黑影跳进了文府院中。
她霍然起身,竟然有贼,一定是觊觎文家的万贯家财,杜夫人对自己不错,宋沐槿不能眼睁睁地看着文府遇难,这可如何是好,要不要叫上钟霜去抓贼,可宋沐瑾又害怕不敌对方。
纠结途中,她又看到那人竟然飞了起来,稳稳落在房顶,本以为那“贼”要逃跑,谁知他径直坐下,喝起了酒。
宋沐瑾被他的惬意震惊,这年头,小贼竟如此猖狂。
她在院中来回踱步,忽然想起钟霜送来的简易袖弩,宋沐瑾靠着大树,瞄准黑影,按动机关。
预想中的受伤跌落并没有发生,射出去的箭被酒壶打出去,而宋沐瑾也暴露了自己。
手心里满是汗,宋沐瑾不知道该喊钟霜,还是该闷头往房间跑。
就在慌乱时,宋沐瑾听到了逼近的脚步声,心想这下完了。
“宋老板?”
熟悉的声音响起,宋沐瑾从树后探出脑袋。
二人在月光下对视,没有浪漫,只有数不尽的尴尬。
乌龙解除,二人坐在了宋沐瑾院中的圆桌旁,宋沐瑾不敢问他怎么会轻功,手中的茶水一杯接着一杯。
而文亦安也不知如何解释,就学着她喝茶,很快茶壶见了底。
察觉文亦安被发现后也并无恶意,宋沐瑾渐渐放松下来,也是,二人是合作伙伴,他总不会那般不近人情。
抬头看着月色正好,宋沐瑾慢慢开口,“你的轻功好厉害,我之前都没见过。”
文亦安转过头,看到了她眼中的好奇,甚至还有一丝欣赏,那眼神让他的内心莫名有了波动,文亦安心想,这酒可上头。
“宋老板喜欢,我可以带你去房顶看看风景。”
原本也就是闲聊,宋沐瑾没想到他会如此大方,既然文亦安主动提了,自己也的确想体验一把飞起来的感觉,便点头同意。
文亦安得到允许,用力握住宋沐瑾的胳膊,垫脚踏上桌面,又借着树干的力,最终落在了房顶。
一旁的宋沐瑾落地后晕晕乎乎,她想说,其实自己还没准备好,怎么就起飞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