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四章
“宋公子,这里是你的家吗?”
虽然谢鸢发着烧,脑袋还是晕的,但对于迫切想了解小徒弟的生活境况还是远远战胜了她对身体上难受的忍耐程度。
这间小房子位于街巷的末尾,约摸四五十平方米左右,里面陈设简单,但被打扫的很是整洁干净,进门是一张四方形的小木桌,一张板凳,左边放着衣柜和书桌,右边则有个木质的雕花屏风,绕过去之后木塌靠里摆在最右边,床旁有个小火炉。
宋泠此时正坐在炉子前的小板凳上熬药,他煎药的动作极其轻车熟路,像做过不少的样子。
谢鸢坐在木榻上,眼珠子滴溜溜的,四处打量着四周的环境。
“人在哪里哪里就是家。”
宋泠不置可否,手上的扇子有一搭没一搭的扇着。
谢鸢听到这个回答,难得的沉默了一下,少年专心致志的看着火候,她静静的看着他,心里有些堵的慌,本想安慰的话到了嘴边却都欲言又止。
“阿泠,今日他们说你是有娘生没娘养的东西,还说你是怪物,为何你都不反驳。”
“师父,他们说的是事实。”四岁的小宋泠还没到她的腰高,许是小小年纪就经历了许多不好的事,他性子很沉闷,没有小孩子该有的童心,身边还总会莫名其妙出现许许多多的虫子。
那些冷言冷语于他而言习以为常,要不是她回来刚好撞见这一幕,她可能还会一直被蒙在鼓里。
“阿泠你要记住,世上没有任何人能仅凭三言两语就定义你的所作所为,决定你以后的路,哪怕是生你养你的父母,在师父眼里,我们家阿泠就是天底下最好的小朋友,阿泠从前是没有家,但师父答应会给你一个家,就会说到做到,以后你父母没有给你的东西,师父都会给你,别人家小朋友有的东西,我们阿泠也会有,而且会比他们更多更好。”
“好,阿泠相信师父。”
那天,谢鸢将宋泠领回家安顿好之后,思来想去还是咽不下这口气,等他睡着之后,便再次下山,亲自登门“拜访”了那些孩子的父母。
后来那样的情况没有再发生过。
她曾经答应过他的,会给他一个家。
只是她没想到,那一天到的那么快。
人生又有多少个十年。
事实摆在眼前,往昔不可追,归根结底,是她食言在先,才造成了小徒弟这般境况。
“那,宋公子曾经有过家吗? ”
谢鸢终归还是没忍住问了出来。
宋泠扇着小扇子的手慢慢的停了,握着扇柄的修长指节用力的微微有些发白,炉子内跃动的火光忽明忽暗给他清隽的侧颜渡上了暖黄色调,却怎么也遮盖不住他身上弥漫的破碎感和忧伤。
他鸦羽似的长睫颤了颤,没有说话。
谢鸢将这一切看在眼里,现在至少能确定的是,她的离开对小徒弟而言一定造成了极大的伤害吧,他该恨她的,当年,一切都发生的太过突然,她甚至没能和他好好道别.......
气氛陷入久久的沉默,久到谢鸢以为他不会再回答这个问题。
“我曾经有个师父,也有家。”
宋泠再次挥动起了小扇子,他顿了顿:“可是,连她也不要我了。”他的神情看起来有些落寞。
谢鸢放在膝上如青葱般白嫩的手指轻轻蜷了蜷,下意识揪住了裙摆。
“他们说我是天煞孤星,先是克死父母,后面连师父也受不了,不要我了。”
宋泠轻描淡写的语气就和在说今天天气如何一般习以为常。
谢鸢QAQ:原来她走了之后小徒弟过的那么苦,他竟是又过回了从前那般被人指责冷嘲热讽的生活,呜呜呜呜呜呜,她这小徒弟本就是命途多舛的小可怜,臭系统,当初怎么答应她的,不是说了要在她走以后保他平安喜乐的吗?哼!不靠谱!
谢鸢又难过又心疼,从前宋泠经历的辱骂连她当时一个大人都受不了,是可忍孰不可忍。那个时候的她与他比起来,她其实才是小孩子心性那个,说什么也要替他“报仇雪恨”。
“不是的,她怎么可能不要你........”
“你怎么知道?”宋泠侧目安安静静的看着她,似乎在等待她的下闻。
谢鸢尾被他盯得有些无所适从,生怕暴露自己的身份,支支吾吾的解释道:“天底下哪有师父会抛弃徒弟的,你别想那么多,她可能只是.........只是.........”
谢鸢一时之间语塞,竟说不出什么所以然来。
“只是什么?”
“只是她有难言之隐?”
“这就是她放弃我的理由?”
“她把我当什么了?”
“随意可抛弃的垃圾?”
“她明明知道,我除了她一无所有。”
宋泠握着扇子的手不可抑制的轻轻颤抖,“啪”他扔下了手中的扇子,扭过头去,不再看她,但谢鸢还是在他的眼底清楚的看见了他的不甘愤怒难过等等的情绪,这样的目光烫的她的眼眶也莫名有点发酸。
谢鸢无奈的在心底叹了一口气,确实,是她的错,不该给的承诺随便给,给了却又做不到,她懂这种给了希望却又亲眼看到希望破灭的痛苦难过和绝望。
“对..........”不起。
“够了,我不想听。”
宋泠站起身,拎起了煎药的小炉子,转身离开,红衣翻飞荡起又落下,这本该生机勃勃的颜色,却没温暖他分毫.........
从前谢鸢最喜爱穿的便是红衣,主要是打起架来的时候,红衣显得很帅,电视剧里的大侠不都是这样子拍的吗,什么惊鸿一瞥,剑招酷炫。
后来有了小徒弟后,她喜欢穿红衣的理由就变成了,方便他找到她,因为显眼,在人群中可以一眼看到,哪怕是夜晚也是........
曾经的阿泠不喜欢穿这种极其艳丽的衣裳,大都是冷色系的颜色,硬要穿的话也是她连哄带骗,才穿上的。
“喝药。”
宋泠不知什么时候回来了,将一碗黑乎乎的中药递到她面前,难闻的中药味差点让谢鸢当场撅过去,思绪被强行抽离,她就着他的手试图将碗推远些,皱着鼻子不情愿道:“我能不喝吗?这个药一闻就很苦.......”
实话实说,谢鸢以前身体可好着呢,像她这种武功高强的高手,就算有个什么感冒之类的,用内力或者是练一次剑,出一身汗就好个七七八八了,哪里用得着喝这些那么苦的药。
但以前小徒弟没少喝,毕竟小孩子嘛,抵抗力没有那么强,偶尔生病着个凉什么的是常态。
宋泠没说话,拿着药的手分毫未动,一副我就静静的看你编的模样。
“像做你们这行的,查到我的身份应该很容易吧,我怎么可能吃的了这种苦。”
谢鸢可怜巴巴的双手抱拳做了个求求的姿势,她好甜不能吃苦,这要是真喝了,怕是能苦死人吧,但她这徒弟喝药和喝水似的,特能吃苦,每次都是眉头不改一口闷,弄的她每次准备的糖都无发挥用场,就当做奖励给他。
“东陵帝女逃婚这件事我确有所闻,听说东陵女帝悬赏十万金发布了寻找帝女下落,既然你不喝,我就送你回去..........”
“别别别,我喝,我喝,你这人怎么还这么较真呢”谢鸢连忙把药碗抢了过来,小脸写满了抗拒,药是温的,她双手捧着凑近唇边刚要喝的时候忽然又抬起头,不死心的问到:“真的没有糖之类的什么东西吗?”
“没有。”
谢鸢:“那我喝了,你是不是就不会赶我走了。”
宋泠:“你到底喝不喝。”
谢鸢:QAQ,做师父真难,又被徒弟凶了。
“喝喝喝。”谢鸢一咬牙横下心来,用一副英勇就义的表情将药一口闷了下去,吞是吞了下去,不得不说这药真特么上头,舌尖上的味蕾感觉都要被苦麻了,直犯恶心,她差点没忍住反胃吐了出来。
宋泠还在旁边说风凉话:“吐了就送你回去。”
谢鸢:啊啊啊啊啊啊,这小兔崽子,为师都这样了,还在火上浇油威胁她呢!
但这威胁还确实威胁到点上去了。
我再再忍!
——
谢鸢被苦的有气无力的歪躺在木榻上,宋泠则坐在炉子前的小板凳上发呆。
“话说,宋公子,你为什么喜欢穿红色呀,你看我的衣服也是红色,是不是很巧。”谢鸢想到她的终极任务目标,很快又满血复活从床上坐了起来,她双手托腮捧着脸放在膝上,乌发仅用一根白玉梅花簪挽着,随着她的动作倾泄在身前。
原主逃婚的时候,其实穿的是婚服,金钗银饰的头上一堆,她嫌麻烦,都被她当掉换成了银票之类。
“不喜欢,但这是我唯一记得和她有关的东西。”
“你这是失忆了吗?”
“不算,当年她抛弃我,我接受不了生了场大病差点死了,醒来后我忘了很多东西,忘了她的脸,忘了她的声音,忘了她的名字,但唯独记得那身红衣,这也是我唯一能留的住的和她有关的回忆。”
谢鸢震惊:我靠,这难道就是传说中的,你走以后,独留我一人孤零零守着与你之间唯一的联系!这是什么极致BE文学?这难道不是只有在爱情才会发生的吗?现在她这个做师父的也能有此“殊荣”了吗?
不过,这样换位思考一想,如果她是宋泠的话,唉,TMD,那她可真不是人啊!痛!太痛了!
“那你不恨她吗?”谢鸢试探的问道,“她都抛弃你了。”
“怎么可能不恨。”
罪魁祸首本人谢鸢:好吧,虽然已经预料到了这样的回答,但不可否认,亲耳听到还是有点难过的.........
其实无论小徒弟恨她怨她,她都接受,也并不后悔自己当初的选择。
她只愿他一生平安喜乐,无病无灾,觅得良缘,与所爱之人白头到老,那么她这个做师父的也算是做到尽职尽责了。
只是却没想到终究还是事与愿违了。
作者有话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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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4章 美人骨(四)