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一章
谢鸢盘腿坐在地牢一角,手里拿着根枯枝在泥地上不停的写写划划,与周围瑟瑟发抖的女子成了鲜明的对比。
入夜后边关温差骤降,风雪裹挟着寒霜不断从地牢用来通风的小口处飘进来,揉碎了一地苍凉月色。
拖原主的“福”,她不得不被迫逃避追兵来到了这里。
被抓来这里是她故意为之,但在这发现那么多妙龄少女确是偶然。
奇怪的是这些少女虽生的好看,但衣着打扮却实在是普通,大都穿着粗布麻衣,若是正常的货物买卖,要是想卖个好价钱,绸缎襦裙必不可少,恐怕这背后还掩盖着什么不为人知的真相。
现下情况依她看来不容乐观。
被押送进来的时候,她双眼被黑布条遮着,但凭着基本的感知,这做地牢怕是不只有两层,且守卫众多,轮岗的间隔也短。
加上她本身的情况也挺复杂,还有很多事没有理清,任务失败她本该魂飞魄散,可一觉醒来,根据原主的记忆,她得知今年是昭元三十六年,按照这个年份推算,她已经“死”了十年之久。
现在却又莫名其妙的在这位东陵帝女的身体重生,这张脸分明和她前世一模一样,除了稍显稚气,并无多大差别。
而重生之后,系统也消失了,也没有什么任务提示,眼下最要紧的就是得想办法从这里逃出去。
谢鸢环顾了下周围互相取暖,懵懂无知的少女们,微微叹了一口气。
先别说这些年纪不过十四五岁的少女,原主的身体从小锦衣玉食,十指不沾阳春水,身娇玉贵,手不能抬肩不能扛,要是换作她从前,一人单挑整座寨子也不在话下,现在打起来,那不就是纯纯送死。
思及此,她的神情略显悲凉,真是一波未平一波又起,刚出龙潭又入虎穴。
东陵的节气四季宜人,她逃婚的时候只穿着一袭红色束腰襦裙,唯一证明她身份不简单的,大概就只有腰间那两条绣着鎏金凤凰的丝绦,此时冷风呼呼的往她裙摆里灌。
她扔下枯枝,边搓着冻的发僵的双手,还边往里呼气,草,冷死了,冷死了。
这么多年过去,也不知道如今他过的如何,虽然留了足够的积蓄给他,但自始至终她从没放下心过,毕竟她离开的时候,他不过才九岁.......
等她从这里出去了,一定得想办法找到他。
这时,地牢外面忽然响起了许多急促且慌乱的脚步声,伴随着哨兵撕心裂肺的惨叫,“快跑!有虫子好多虫子!”
“虫子?”谢鸢不知为何心跳忽然漏了一拍,前世她的任务也与这个有关,难不成..........
她连忙从地上爬起,三步并做两步走到了牢门前,握着铁栏杆的两边,直接探头往外瞧。
她身后的少女们被外面兵荒马乱,此起彼伏的惨叫吓的也是够呛,此情此景简直是两岸猿声啼不住,吵的她脑壳疼。
地牢那边的阶梯顶端便是出口,但迟迟没有来人。
也不知道过了多久,外面的响动似乎静静平息了。
空气里只剩下小姑娘们时不时小声啜泣的细碎声响。
谢鸢又把脑袋缩了回去两手试着用力往外掰了掰,折腾了半天,啥用都没有,她没什么形象的抹了一把额头上冒出的细密汗珠,气喘吁吁的吐槽:“不是吧,已经弱鸡到这个程度了吗?这细胳膊细腿的。”
话音刚落,“嘭”的一声巨响,一道人影急匆匆的打开地牢们,连滚带爬的爬了进来,嘴里还不停嚷嚷着,“虫子,好多虫子!都死了,全都死了!”
正常人看到这般肯定都会生起惧怕之心,谢鸢眼中却一亮,又把脑袋探了出去,毫不犹豫的伸手一把薅住了那位一把鼻涕一把泪的壮汉。
定睛一看,嚯,这不就是那个当初把她关进来的那位头头儿吗,现在早已没了抓她时候的耀武扬威:“哎,大哥,你别光顾着你跑啊,帮我开个门呗,或者你把钥匙给我也行。”
这位领头也不知道看到了些什么,整张脸都是掩饰不住的恐惧,估计是已经被吓的神志不清了,要不然就她这力气,可拉不住他。
那位领头惊惧的目光逐渐移到了她的脸上,语无伦次的继续重复:“死了,都死了,全都死了,外面有怪物!虫子,好多虫子!”
谢鸢感觉自己在对牛弹琴,问来问去,就那么几句死了,都死了,不是,至于吗?这到底看到了什么啊?
“叮当叮当”
是铃铛被风吹动的轻响,在眼下这个凝滞哭声四起的氛围还是挺有恐怖片的氛围的。
谢鸢问话无果早就松开了那人,侧耳去听这铃音的来处。
然而,她身后忽然传来了此起彼伏的尖叫:“啊啊啊啊啊啊啊,死人了,死人了!虫子,好多虫子!”
谢鸢第一时间回过身去,察看她们的情况,那些少女们还好好的,并无什么异样,只是个个都抖若筛糠,本就被冻的乌青的嘴唇,脸色也愈发白了,有一些人已经晕过去了,但并没有看到她们口中所说的虫子。
直到回过头,垂眸一看,那位领头儿所在的地方已经化为了一具骷髅,甚至连声响都没发出一丝一毫,那些翻滚令人恶心的黑色虫潮来的快去的也快,目标明确,就像是有人在控制。
谢鸢的神色也不怎么好看,如果她没猜错,这应该就是是驭蛊之术,可她明明已经将这个东西封印了。
铃音的声响越来越近。
约莫半息之后,地牢的门再次被拉开,银白清辉落了满阶,紧随其后的便是一道长长的人影在入口处拉进。
“哒,哒,哒”
来人的脚步声很轻,不紧不慢的,每下一步阶梯,就能听到一阵清脆悦耳的铃音,顺着风声格外清晰的扩散至每个的耳中。
首先映入谢鸢眼底的便是那身极致靡丽又诡艳的红衣,以及腰间系着的几条银链,长发及腰,随着他的动作在身后轻轻晃荡,然后是垂到胸前的一根小辫子,上头末梢处系着红色的绳结,底端处便是那铃音的来源,一枚精致的小铃铛。
牢门口处猎猎的火把被凛冽的寒风吹灭了不少,但即便如此,她还是看清了那人的容颜。
谢鸢呼吸一窒,差点将那两个字脱口而出,但还是被她生生的憋了回去,垂在身侧的右手不知不觉紧紧的握紧了。
十年不见,那个当初才不到她膝盖高的小屁孩都那么大了啊,这张脸真是越来越好看了,果然和她想象中的差不多。
十九岁了,在这个世界,也是该成婚的年岁了,也不知道如今小徒弟有没有心仪的对象,有没有娶妻生子,过的好不好。
谢鸢盯得倒是毫不避讳,但她这徒弟可真是没有分给他一点目光。
他径直走到那具她面前的骷髅前,单膝蹲下,从那人外边的衣服口袋里拿出一枚和人的小拇指大小差不多的骨哨,然后,看也不看这周围的人一眼,转身就走?
我靠,他真的就是转身就走啊?
不是,她以前教他的敢情都喂狗去了!
罢了,留的青山在不怕没柴烧!有什么事出去再说!
“哎哎哎,这位公子,你等等,等等”谢鸢愣了片刻,连忙把头探了出去,两只手紧紧拽住他的手腕,脸上是讨好的笑:“公子人美心善,要不你帮帮忙,放我们出去如何。”
“你觉得我看起来像好人吗?”少年嘴角微微上扬,似乎听到了什么有趣的事,竟然真的停了下来,微侧过头,看向她的眼里却是比这月色还要苍凉冷寂的底色,他是笑着的,但是这笑却并不达眼底。
谢鸢表情微僵,一时之间,万般想解释安慰的话呼之欲出,却最终在嘴边化为了三个字,“对不起。”
“哦,你为何要道歉?”
少年歪着头,这回是彻底把身子转了回来,他反握住她的手腕,手上被人用力拽了一下。
谢鸢瞳孔微颤,下意识要往后躲,着急忙慌的情况下她无语的发现,她把头探出来,但特么的回不去了!
忍住想爆粗的冲动,她另外一只手眼疾手快的一把撑着铁栏杆,但另外一只手被少年握着,进退两难。
他微微俯身凑近她,温热的呼吸声顷刻近在咫尺。
十年之前,谢鸢曾无数次憧憬过她的小徒弟长大后会是何等的鲜衣怒马,意气风发的模样。
她清楚的知道,自己等不到那一天。
但到底还是不及眼前亲眼所见的惊艳,颜若珠玉,妖冶精致如画中谪仙。
她眼底倒映着的身影逐渐与他小时候的样子逐渐重合,那个她花了好长时间,好不容易改了他别扭拧巴性子的小孩,一朝回到解放前。
到底是她亲手带大的笨蛋徒弟,他的情绪变化在她的眼中是很明显的,不开心还是很容易一眼就能看出来,
“你做了什么对不起我的事?嗯?”
谢鸢汗颜,这怎么说,刚刚就是她一时情不自禁脱口而出。
重生这件事她自己都没搞明白,更何况还是属于“夺舍”这类,她要是说自己是他死去十年的师父,这也太扯了,而且她离开的时候,他还小,说不定都不记得她这个师父了,这种伤心事还是别提了。
“刚刚都怪我嘴笨,触及到了公子的伤心事,就是觉得公子刚才的表情好像很难过,就是个单纯的道歉”谢鸢有些尴尬的强行歪曲事实,试图把这part赶快跳过去,她的手都要麻了,“公子大人不记小人过,要不行行好放我出来呗。”她讪讪的笑了笑。
“原来如此”少年弯着眼,唇角笑意渐深,谢鸢被他这样干净澄澈的笑给晃了下眼,但他话锋一转,轻描淡写的放开她的手转身冷冷抛下一句,“但不巧了,我是小人。”
他的身影毫不留恋的消失在地牢门口。
徒留谢鸢在风中凌乱,纯纯被他那句“我是小人”给震惊和气到,连把头伸进去都忘了。
“嘿,这臭小子,十年不见,这死脾气到底是哪学来的的,气死我了!”谢鸢气鼓鼓的把头缩了回去,但火还没下去,动作间急了点,“bang!”悲剧就这样发生了,她的头重重的磕到了铁杆上,“草”她气急败坏的捂着脑袋骂了一句,疼死我了!
谢鸢疼的倒抽一口凉气,捂着脑袋一屁股做到了地上,我去,这一撞给她撞出了好多星星!
地牢之外有道人影不知道站了多久,乌发落了满头的雪。
末了,冷寂的夜色中有一人孤身踏着风霜走入了雪中,足迹很快被大雪湮没..........
作者有话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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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1章 美人骨(一)