官牙之中,奴仆的进出皆有详尽记录。有些奴仆,或是因触犯了主家的规矩而被无情发卖;而有些,则是因为卷入了官家的风波,全家被抄,身不由己地被押入官牙。对于这样的奴仆,买家们往往心存忌讳,不愿购买,这在官牙之中,实乃寻常之事。
管事将桌上的本子拿过来,翻开记录,他说:“哦,这母子二人,原是京里工部侍郎李大人府上的。只可惜,李大人犯了事,府里上下人等,皆被发卖。这婆娘原是太太院子里的厨娘,病了好些时日了。那小崽子,虽识得几个字,但性子倔强如牛,谁愿意要这么个刺头儿啊。”
贾环闻言,抿紧了唇,目光落在不远处那对母子身上。只见那男孩紧紧护着母亲,那份坚韧与孝心,让他心中不禁生出一丝感触。他一时动了恻隐之心,但随即又迟疑起来,家中已有两个病人,若再添一个,这日子可怎么过呢?
就在这时,那男孩似乎察觉到了贾环的目光,他猛地挣脱开壮汉的束缚,冲到贾环面前,扑通一声跪下:“少爷!求您买下我和我娘吧!我娘会做饭,会缝补,我……我会打扫,我识字,我什么都能做!我吃得很少,真的!求少爷救救我娘吧,求您了!”
男孩的声音带着哭腔,额头重重地磕在地上,几下便见了血痕。贾环看见他瘦小的背上,还有未愈的鞭痕,心中不禁一颤。
管事见状,一脚踹开男孩,怒喝道:“滚开!惊了贵人你担待得起吗?”
“住手!”贾环脱口而出,声音比自己想象的要大得多。他看着额头溢血的男孩,话既然已经出口,便不想反悔:“我……我要这对母子。”
管事的笑容僵在脸上,他试图劝说:“这……公子,这婆娘病着呢,怕是活不长了。这小崽子又倔,不如我给您挑几个好的……”他心中暗自嘀咕,这位爷是什么身份他不知道,但他是周允的朋友,可不能让他买了个麻烦回去,回头周允知道了,不得找他麻烦?
“就他们。”贾环坚持道,声音虽轻,却透着十分的坚定。
管事见他坚持,眼珠一转,说道:“那···十两银子。”
贾环心下一惊,十两?!他虽年纪小,可不是傻子,更不是冤大头。他冷哼一声,反驳道:“三两银子,你都说她病重了,我还得留着银两给她看病呢,你就当买一送一了。”
“这……这……”管事一脸为难,试图讨价还价,“公子,这连本钱都不够啊,八两如何?”
“五两,不然就算了。”贾环不愿再议价,作势要走。
“别别别!”管事忙拦住他,赔笑道,“五两就五两,就当和少爷交个朋友。”
交易很快便完成了,管事将这对母子的卖身契交给了贾环。男孩扶着他母亲,慢慢走过来,二人跪下,给贾环磕头道谢。
贾环忙拦住他们:“可别磕头了,再磕又得花银子了。你叫什么名字?”
男孩恭敬地回答:“回少爷的话,小人叫陈石头,我娘姓周。”
贾环点头,让刘大成将人扶上了马车,转道去了医馆。石头扶着自己的母亲,拘束地坐在一旁。周娘子脸色苍白如纸,虽然狼狈不堪,脸上不少污泥,但瞧那轮廓,仍是个有点姿色的女子。难为这石头一路将人护着到了这里。
贾环奔波了一场,也是累得紧,靠着马车有些昏昏欲睡。
石头偷偷打量着贾环,周娘子压抑着自己咳声,拉了拉石头,低声说:“不可如此失礼。”
石头忙收回视线,低低地回话:“娘,我们遇到好人了,您一定要撑住了。”
贾环的睫毛动了动,却没有睁开眼睛。他心中那股郁结的不适感,突然消散了些许。也许,这趟官牙之行,并没有他想象的那么糟糕。至少,他救下了一对母子,也是善事一桩。
到了医药堂,里头的老大夫一见到贾环,招呼道:“环三爷来了,您这是要复诊?瞧瞧您这气色,可比前几日红润多了,精神头也足。”
贾环微微一怔,眼中闪过一丝疑惑,不确定地问道:“我前几日昏迷,是您给瞧的病?”
老大夫笑着摆了摆手,说道:“惭愧惭愧,老夫姓秦,这里的人都唤我老秦大夫。周老板一开始确实是叫了我,可您那病情实在严峻,老夫医术有限,便让周老板叫了我在府城的弟弟来。”
贾环赶忙拱手,神色恭敬道:“多谢秦大夫,若有机会见到小秦大夫,我定要好生感谢一番。这位娘子是我新买的奴仆,只是她如今病重,还劳烦大夫帮忙瞧瞧。”
老秦大夫抬眸,目光温和地瞧了瞧周娘子,笑着说:“三爷心善,行吧,不过老夫先看看你的。”顿了顿,见贾环想要推辞,他又接着说道:“周老板可是留了医药费的,三爷您就别推辞了。要是治不好您,老夫这招牌可就砸了。”
贾环无奈,只好伸手放在桌上,让老秦大夫把脉。秦老大夫搭上脉,手指轻轻动了动,脸上露出欣慰之色,点头说道:“不错不错,恢复得挺好。你后背的伤还得继续上药,免得留下疤痕,总归不好看。周老板给的伤药不错,你接着用。你伤了两回,又正是长身子的时候,若是有心,喝上小半年的药膳最佳。”
贾环忙不迭地应声,心里暗自庆幸不用喝那苦涩的汤药。等身子好些,饮食正常了,就不怕影响自己长高。对于一个南方的小个子,又是孤儿院长大的贾环来说,白日做梦都想长到一米八。以前是没机会,到了这里,他可要使劲长。
老秦大夫又给周娘子母子把脉。他仔细感受着脉象,眉头微皱,片刻后说道:“周娘子是一路奔劳,劳累过度,染了风寒,虽说严重了些,但还能治。至于小石头,倒是没什么大毛病,好好养养就好。”
周娘子听闻,眼中满是感激,拉着小石头“扑通”一声跪在地上,声音哽咽道:“多谢三爷,多谢秦大夫,若不是三爷搭救,我们母子真不知该如何是好。”小石头也跟着磕头,稚嫩的声音说道:“谢谢三爷,谢谢大夫。”
贾环赶忙上前扶起他们,温和地说道:“快起来,不必如此。”他交了钱,提着药,带着周娘子母子回到了杂货铺子。
赵国基正坐在铺子里,看到贾环带回来的母子二人,又听完贾环诉说事情的经过,他忍不住捏了捏额头,眉头紧锁,正想说什么,抬眼对上自家主子那双清澈干净的眸子,那里面满是期待和信任,赵国基叹了一口气,说道:“行,是该有个婆子给三爷洗衣做饭。至于这小石头,能识字,便跟着爷进出,陪爷读书。”
贾环环顾了一下屋子,说道:“如今我们住在周老板院子里,这里地方小,住不开这么多人,也不合适。不如我们明日去瞧瞧庄园?”
主间是周允的房间,一间房间被贾环住了,赵国基住的是杂物间,再来周娘子母子二人,确实住不开了。
赵国基点头说道:“今晚让周娘子和石头在杂货间住着,我去三爷那守夜,明日我们便去庄园住。”
贾环见周娘子站在一旁,神情拘束,便从怀中掏出一枚小银子,递给周娘子,说道:“周娘子,你拿着这银子,去买些你和石头的衣物。厨房有药炉子,你把药熬上。”
周娘子接过银子,眼中满是感动,连连道谢:“三爷大恩大德,我们母子无以为报,日后定当尽心尽力伺候三爷。”说着,又拉着小石头要跪下磕头。
贾环连忙拦住,说道:“不必如此多礼,好好过日子便是。”周娘子这才带着石头退出了贾环的房间。
赵国基见周娘子母子离开,急忙凑到贾环身边,压低声音问道:“三爷,地契可都补办好了?”
贾环将去县衙的事情详细说了一遍,皱着眉头说道:“我觉得肯定是哪里出了问题,庄园荒废倒也不是什么大事,关键是负责这里的管事呢,赵叔,你觉得会不会是……”
贾环的话没说完,赵国基便晓得他想说什么了。他心里其实很清楚,这样的事情不少见。且看老太太跟前的丫鬟就知道了,那也是个主子,这里的管事,仗着荣国府的势在外头还不知如何作威作福呢。
赵国基脸色一沉,说道:“这里的管事,是太太的人。爷等着,小的这就去找那厮去,任他如何威风,还能欺到主子头上不成?”说罢,转身就要往外走。
贾环连忙皱眉叫住他:“若是这么简单,县丞就不会这么含糊其辞了。我先去打听这位管事在此地的作风如何再说。”
赵国基停下脚步,想了想,说道:“三爷跑了一早上了,此事交给小人去办,三爷好好休息。”走到门口,他又想起什么,回头说道:“对了,刘娘子在灶上留了饭菜,爷的药也都熬好了,小人去给你端来。”
贾环张了张嘴,很想告诉他,自己饿是真的,但那药倒也不用那么积极,他已经好了,少喝一顿不碍事。可看着赵国基那关切的眼神,话到嘴边又咽了回去,心里直发苦,最后只能说:“让石头端,没事做他不自在,赵叔的手臂可还没好呢。”
最后是石头来送的饭,身上穿着换好的半新不旧的麻布衣,带了不少的补丁,衣裳有些不合身,头发还有湿漉漉的,此时露出一张干净的小脸,贾环才注意到石头的脸虽然黄了些,但长的还算不错吗,年纪大概是十五岁左右。
石头见他打量自己,扯了扯身上的衣裳,解释说:“阿娘去扯了新的麻布作衣裳,这个是隔壁的刘婶送的。”
贾环没说什么,自己做确实比较省钱,听到周娘子自己会做衣服,贾环也高兴,毕竟成衣比较贵。说来,他身上的衣服还是周允的,周允就穿了一回,有些甚至没穿过,给刘娘子改了改,让他穿上了。
周允更喜欢穿简单的,且方便出行的劲装。周允屋里还有好几套新的,贾环也不嫌弃,这些料子是真的好。只是贾环有些纳闷,他不喜欢,为什么还要买这种衣裳呢?
贾环吃了药又迷迷糊糊的睡着,不知何时,他突然听到了滴滴声,他蓦然睁开眼睛,翻身起来,拿了手机正想查看群消息的时候,一道急促的敲门声响起。
赵国基喊道:“三爷!”
语气有些急切,贾环便一时没顾上手机,喊道:“赵叔,请进。”