所谓放假,竟比连日授课还要累人。
林薇从范家族学回来,只觉得腰酸背痛,一头栽倒在榻上,哀叹还是宅家躺平才是假期的真谛。
然而,她这难得的清静并未持续多久。
刚睡醒,还带着几分慵懒的迷糊,苍术便捧了满怀的拜帖和书信进来,几乎要将他淹没。
林薇抬眼一看就觉得头痛——有二期游戏开发团队请示细节的,有医学杂志社回信商讨刊印事宜的,有瓷器庄陈员外汇报盲盒销售盛况并请示下一步计划的,还有开封府糊火柴盒的“慈幼工坊”禀明用工章程的……
“哎——”林薇发出一声哀嚎,把自己埋进软枕里,“我怎么不知不觉给自己揽了这么多活儿呀!”
沈姑姑看得心疼,示意白芷将帖子接过去,温声道:“郡主,不如让白芷念给您听,拣要紧的再定夺是否亲自去处理。”
林薇瘫在榻上,任由辛夷手法娴熟地为她按摩酸痛的肩颈,闭着眼懒洋洋地吩咐:“念吧。不过先说好,不去不去,一个都不去!他们明明自己都能处理得好好的,根本不需要我事事到场。”
她甩手掌柜当惯了,深信项目一旦步入正轨,就该放手交给现场经理,若事事还需她亲力亲为,那才是管理失败。
这些帖子,有的想借她的名头造势,有的想白嫖她的点子,有的无非是怕担责任,想拉她一起……她才不费这个心神!该教的她都教了,若还出问题,那便是本身就有漏洞,合该他们自己想办法承担!
沈姑姑在一旁默默颔首,觉得郡主这番“御下之道”甚是在理。
郡主身负皇命,教导将领已是重责,岂能再被这些庶务缠身?若事事都需郡主亲自出面,那些掌柜、管事、官员,岂不是形同虚设?
白芷一份份念着帖子名目。果然,林薇听得眉头越皱越紧,哼哼唧唧地一律回绝。
“啊呀!郡主!”翻到下一份帖子时,白芷忽然惊呼,语带压抑不住的兴奋和笑意,“这个帖子您一定爱听!”
林薇慢慢睁开闭着的眼睛,懒懒地抬起眼皮,瞟见白芷那狡黠偷笑的模样,语气带着怀疑:“最好是哦,要是骗我,小心我让沈姑姑收拾你!”
“不会不会,郡主保证欢喜!”白芷肯定道,清了清嗓子,声音都亮了几分,“是苏相公!苏辙相公府上送来的!他说……苏大学士返京啦!邀您明日过府一叙呢!”
“啊啊啊啊啊啊啊啊啊——!”林薇瞬间从榻上弹了起来,动作快得差点撞到正在按摩的辛夷,“你是说……我坡仙回来了?!真的吗?!”
白芷看着自家郡主激动得脸颊泛红、双眼放光的模样,捂嘴笑得肩膀直抖,连连点头。
林薇一把抢过那帖子,展开一看,果然是苏辙亲笔,文辞雅致,言说家兄苏轼已抵汴京,安顿稍歇,感念郡主平日挂怀,特邀明日过府,品茗闲话云云。
“天哪!感谢老天爷!感谢哲宗陛下~!”林薇捧着帖子,高兴得在原地转了个圈,方才的疲惫懒散一扫而空,整个人像上了发条般充满了动力。
“姑姑!快!快帮我看看,配一身最大方得体、最显善良温柔的衣裳!明天可不能失礼!”她语速极快地安排起来。
“苏木!快去备车,我们去找路巧手!苍术!你去范四叔那里回个话,族学游戏后续的一切事宜都由他全权做主,收益也不用分润给我了!辛夷,我的好辛夷,麻烦你跑一趟我们郡主府的厨房,把我之前交给官署厨房大叔的那些新菜谱找出来,让大婶们好好研究,明天我要带些新奇好吃的点心过去!”
她手忙脚乱却又有条不紊地将任务分派下去,整个人沉浸在即将面见偶像的巨大喜悦和紧张中。
她早就盼着这一天了!私下里不知谋划准备了多久,搜罗、定制了一堆自认为适合坡仙的见面礼!
沈姑姑还是第一次见林薇如此激动失态,一时有些错愕。
她知道郡主待人热忱真挚,尤其对范公、苏公等几位德高望重的长辈,那份尊敬爱重发自内心,并非寻常后辈的濡慕之情,更像是对其人品才学的纯粹欣赏与仰慕。
她也知道郡主素来活力四射,真性情。可眼下这般……这般手足无措、欣喜若狂,甚至带着点傻气的模样,不知情的,怕真要以为是情窦初开的少女要去会见意中人了!
沈姑姑不由得摇头失笑,觉得自己也真是胡思乱想了,郡主就是个没开窍的。
且那苏学士,年龄也是郡主的祖辈了。
她哪里知道,现代“追星女孩”面对偶像时,就是这般仿佛“恋爱脑”上头的状态!
更何况,那可是苏轼苏东坡啊!中华文化史上最璀璨的星辰之一,怎能不让林薇这个来自后世的灵魂激动到上头!
接下来大半天,林薇忙得脚不沾地。
先去路巧手那里取定制的礼物,稍有不满便盯着匠人现场修改;又跑到还在修缮中的郡主府厨房,亲自试菜,反复调整口味……务求尽善尽美。
待到次日,她精心装扮,带着精心准备的大包小包礼物和食盒,满怀期待地来到了苏辙府上。
苏辙的夫人亲自接待了她,引她在偏厅稍坐,温言道:“郡主稍候,夫君与兄长一早便去行宫拜见官家了,想来快回来了。”
林薇这才恍然,不好意思地挠挠头:“是我来得太早了,打扰夫人了。”
苏夫人笑道:“郡主哪里话,正好可与郡主说说话。常听五娘提起郡主,还未曾与郡主好好叙过呢。”
一旁的沈姑姑适时低声提醒林薇:“郡主,曾舍人府上的二儿媳,曾二奶奶,便是苏相公的千金。”
林薇这才想起来他们这错综复杂的姻亲关系,笑着对苏夫人道:“是了,曾二奶奶人极好,之前帮过我不少忙呢。”
几人正说笑着,外面小厮来报,老爷和大老爷回府了。林薇立刻站起身,整理了一下衣襟,心情紧张又期待地望向门口。
只见苏辙与一人并肩而入。苏辙她是常见的,神色一如既往的温雅。而走在他身旁那人……林薇的目光瞬间定格。
那是一位身材干瘦、肤色黢黑的老者,面容饱经风霜,刻满了岁月的痕迹与奔波劳碌的沧桑。
尽管他此刻脸上带着温和的笑意,眼神依旧明亮豁达,但那眉宇间的疲惫与略显苍老的神态,却无法掩饰。
这与林薇想象中那个“一蓑烟雨任平生”、“鬓微霜,又何妨”的潇洒形象,实在相去甚远。
苏辙笑着引见:“郡主,这便是家兄,苏子瞻。”他顿了顿,带着些许了然的促狭,补充道,“便是您一直念叨的‘坡仙’了。”
苏轼闻言朗声大笑,声若洪钟:“子由,你如今性子倒是活泛不少!”
随即转向林薇,拱手一礼,姿态洒落,“苏轼久仰郡主大名了!从子由信中知晓郡主诸多事迹,神交已久,今日得见,幸甚幸甚!”
林薇张了张嘴,想象过无数次见面时要说的俏皮话、仰慕之词,此刻却像是被什么东西死死堵在了喉咙里,一个音节也发不出来。
眼泪如同决堤的洪水,毫无预兆地汹涌而出。
她怔怔地看着苏轼那与想象中截然不同的、带着明显生活磨砺痕迹的面容,看着他虽在笑却难掩疲惫的神态…压抑不住的啜泣泪涌,哭得肩膀剧烈颤抖,几乎喘不上气。
这突如其来的变故,把满屋子的人都吓懵了!
苏夫人手足无措,苏辙脸上的笑容僵住,他想到了林薇在朝堂上的大胆敢言,额,比他兄长还敢说,想到了她平日展现的坚韧与跳脱。
她几次落泪似乎都是因为很可怕的事情,心下不由一沉。
苏轼更是完全愣在当场,他满心好奇与兴味地想见见这位传奇郡主,怎料对方一见自己,竟是这般反应?
沈姑姑、白芷、辛夷也慌了神,苏辙还有经验,她们根本从未见过郡主哭过。
自从相识以来,郡主何时不是肆意畅然、灵巧鲜活的,哪怕被那吕夫人气到,也是生龙活虎的想办法找回场子,哪里哭过。
没有人知道林薇此刻心中翻涌着怎样的惊涛骇浪。
她看着眼前这位憔悴苍老、堪受磋磨的苏轼,瞬间想到了自己被囚在端王府那段暗无天日的日子。
不是对艰辛岁月的感同身受,而是不忿心中信仰与理想遭受如此无意义的悲苦。
那时,她就是靠着反复背诵他的诗词,告诉自己“人生如逆旅,我亦是行人”,告诉自己“此心安处是吾乡”,靠着汲取他那份超越时代的豁达与坚韧,才一次次从绝望的边缘把自己拉回来,坚信自己是一个拥有独立人格和受过现代教育的灵魂,而非一个被逼疯的奴仆脑中癔想!
她无数次描摹过他的形象,总觉得他该是个风流倜傥、舒朗开阔的帅大叔,额,帅大爷!见到温文儒雅的苏辙后,更觉得苏轼也该是那般一代文宗的儒雅气度,或许少一分文雅,多一分豪气……
可现实,却如此残酷地展现了生活远不是形而上的,还有更多现实的苟且与仕途的磋磨。
想到历史上他不久后便溘然长逝的结局,想到他一生颠沛流离却始终不改的赤子之心,再联想到自己穿越以来,战战兢兢如履薄冰。
怕自己做得太多改变了历史走向,又怕自己做得还不够多,无法扭转那既定的悲剧命运;
有私心想让自己在意的这些人过得更好,又不得不时刻提醒自己,要以家国天下为重……
连日来的疲惫、巨大的压力、对未来的不确定,以及对偶像深切的心疼与遗憾,种种复杂情绪在这一刻如同积蓄已久的火山,被见到苏轼真容的冲击引燃,轰然爆发!
我坡仙终于还是回来啦~~按照历史来说,他这时候应该是在儋州了,再过几年就会伤逝在返程的路上了,哎……所以我想,印象中的风流是没有了,更多的只有迟暮的衰败,衍生中至少还有奇遇和希望,被招回京的期许,可现实只会更难。我真实去过儋州,听人述说过儋州人民对于东坡先生的感情,很难想象在那个年岁,要有多豁达的心性才能在那个年代那样一片堪称蛮荒的地界开启教化,历史上整个海南第一个举人,就是师从苏轼
作者有话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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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67章 是坡仙!!!