林薇闹了个不大不小的乌龙。
她先前满心想着培训之事,下意识以为端午当日便要“开学”,才对苏令仪说自己端午便没空了。
哪曾想,端午在宋代乃是与元日并重的大节日,官员休沐,百姓同乐,怎么可能安排什么培训?她的“封闭培训班”实际开工日期是五月初六。
好吧,来自现代的她,习惯了节假日缩水甚至加班,对古人如此重视端午佳节实在缺乏概念,毕竟在现代,老板能发几个粽子都算有人情味了。
既知是误会,林薇连忙又写了帖子,派人送往苏府,邀请苏令仪与自己,还有范家姐妹颖娘、稚娘一同观赏金明池的龙舟竞渡。
是的,说来不好意思,她还住在范家白吃白住,之后可真的是得好好琢磨怎么感谢一番。
她的郡主府仍在紧锣密鼓地装修布置中。付管家特意请人看了黄历,禀报说六月十六是“宜迁居、入宅”的黄道吉日,且与林薇的生辰八字相合,最是适宜。
林薇算了算,她那两期培训结束,时间上也差不多,正好可以搬家,便定了下来。
端午这日,汴京城万人空巷,金明池畔更是人山人海,锣鼓喧天。
龙舟竞渡是极具特色的节日活动,除了速度竞技,更有“争标”表演,舟上立有傀儡、蛮装、竿木等,百戏杂陈,引得岸上观者喝彩不断。
只是这时代礼教大防仍在,虽有女子出游,但多是结伴在特定区域观看,且“男女不同舟”,即便是订了亲的男女,也不好公然同游。
因此,颖娘虽与郑谕虽然是一同来的,却也只能和姐妹们一处,远远看着郑谕所在的那艘龙舟准备出发。
几位姑娘凑在一起,兴致勃勃地为自己看好的队伍下了小小的彩头,叽叽喳喳,好不热闹。
林薇看着池中龙舟如离弦之箭,听着震耳欲聋的鼓声与呐喊,感受着这穿越千年的热烈氛围,心情也随着高涨起来。
她们不知不觉被人潮推着,向水边越靠越近。
新来的小厮苍术一直注意着众人和岸边的距离,他眼观六路,见几位姑娘离水边太近,想起去年此处的混乱,连忙上前几步。
他凑到林薇身边,压低声音提醒:“郡主,还请留神脚下,莫要靠水太近。去年这池边便因人潮拥挤,有好几位看客不慎落水,虽被及时救起,也是惊险万分。今日人更多,须得小心些。”
他这话声音不大,却足够让几位姑娘和她们的女使听见。
白芷、辛夷以及范家、苏家的女使们顿时紧张起来,连忙上前紧紧抓住各自姑娘的衣袖或胳膊,生怕一不留神自家姑娘就被挤下水去。
林薇见方才还笑语晏晏的姐妹们瞬间都花容失色,不由得失笑,拍了拍白芷紧抓着自己的手,对众人道:“好了好了,被这小子一吓,都把你们唬住了。放心,我们往后站站便是。”
女使们闻言,脸色微红,却仍不敢完全放手,只是稍稍松了些力道。
林薇见状,便提议道:“这池边人多气闷,我听闻有正店今日特设了端午宴,有百味羹、五色水团、艾香粽子,还有应景的菖蒲酒,白芷之前念叨得我都馋了。不如我们移步过去,寻个临窗的雅座,边品佳肴,边远观竞渡,岂不更惬意自在?”
众人自然无有不从。于是,苏令仪与林薇同乘一车,范家姐妹自乘一车,往正店而去。
马车上,林薇有些不好意思地对苏令仪道:“令仪姐姐,对不住,是我记错了日子,原以为今日便要开始忙碌,才说没空,倒让你白担心一场。”
苏令仪浅浅一笑,温声道:“薇薇不必介怀,小事而已。”
林薇又问起她和母亲沟通的如何,可还顺利?
她见林薇神色关切,知她真心,便又轻叹口气,说起家中情况,“与母亲沟通……不算太顺利。母亲出身名门,最重女子贞静德容,总觉得我摆弄那些机巧之物是抛头露面,不成体统。”
她顿了顿,眼中闪过一丝无奈与感激,“幸而后来父亲归家,言明是祖父允我参与,称此乃利国利民之正事,苏家女儿能有一番作为,是家门之幸。母亲这才应允,只是要求我出门需戴帷帽,莫要过于张扬,且……且日后若定了亲事,便不许再这般‘胡闹’了。”
她想起父亲摸着她的头,既鼓励又带着歉意地说:“我儿探寻格物之理是好事,但也要体谅母亲,莫怪她拘束你。”
苏令仪自然不会怪母亲,她知道母亲自来疼爱她,幼时她痴迷木鸢,母亲还曾亲自为她描画图样。
只是年纪渐长,世道对女子的要求便是如此,母亲也不过是希望她符合世俗标准,安稳一生。
“想来,在定亲之前,我大约还能有些许自由吧。”她摇了摇头,将这些烦扰暂且抛开。
林薇握住她的手,无声地给予支持。她知道,在这个时代,苏令仪能争取到这一步,已属不易。
一行人到了正店,果然又是一番人声鼎沸,热闹非凡的景象。
她们在临窗雅座坐下,听着周遭食客热烈讨论今日哪艘龙舟能夺魁,赏着店内乐伎弹奏的曲子,听说唱的还是昔日柳三变的旧词,风雅别致。
席间正说笑,忽有郑家的小厮寻来,恭敬地给颖娘递上一个精致的雕花木盒。
稚娘虽正身坐着,体态端庄,但却冲着自家姐姐挑眉,掩住口鼻笑起来:“姐姐快打开瞧瞧,郑家姐夫又送什么好东西来了?”
颖娘脸颊瞬间绯红,如同染了上好的胭脂,嗔了妹妹一眼,却并未打开。
不用看也知,定是郑谕新作的诗篇。这段时日,郑谕隔三差五便会将自己的新诗作送来与她品评,这份少年人笨拙又真挚的心意,让她心中甜暖。
林薇也在一旁挤眉弄眼笑着起哄,郑谕这小子,看着是个冷面郎君,内里倒是火热。一个多月前玩游戏还端着架子,如今可是外放多了。
不过嘛,小年轻谈恋爱,本就该热烈些才好!
她们的调笑,颖娘羞赧不已,恨不得找个地缝钻进去。
宴席散时,林薇饮了几杯甜酒,回范府的马车上,感觉微醺。她脸颊泛着红晕,靠在白芷身上,感觉身上暖洋洋的。
白芷见她心情颇好,便轻声与她说着话:“郡主,今日府中上下得了您的节礼,都欢喜得很,沈姑姑特意让奴婢代大家谢过郡主恩德呢。”
林薇眯着眼,带着醉意笑道:“大家开心就好。以后逢年过节,我们都发些福利,让府里的人都一起高兴高兴。”
白芷笑着应了:“是,奴婢先替大家谢过郡主。” 她顿了顿,声音里带着一丝更郑重的喜意,接着禀报:“还有呢,付管家方才悄悄传了消息来,说宫里陛下和圣人娘娘惦记着郡主,特意派了内侍省的人,给郡主府送来了端午的节礼。”
“有官家赐的金丝缕嵌宝的角黍、圣人赐的香药、红纱巧制的香囊,还有好些宫制的精巧玩意……说是给郡主应景过节。”
林薇靠在白芷肩头,听着这话,心里像是被暖流浸润过一般。
她轻轻“嗯”了一声,嘴角不自觉地扬起,觉得这个端午节,过得真是圆满又舒心,各方面都是。
白芷感觉到郡主的放松和愉悦,这才继续轻声细数:“另外,宫里的节礼过后,外间也有不少人家给郡主送了节礼来。瓷器庄的陈员外送了一套雨过天青釉的茶具;文房铺子的谢东家送了一套紫毫笔和澄心堂纸;韩公府上送了些上等的阿胶和宫花;还有……”
她细细数着那些络绎不绝的礼单,声音轻柔。
酒意混合着暖意阵阵上涌,林薇的意识渐渐模糊。她靠在白芷肩头,呼吸变得均匀绵长,带着满足的浅笑,安心睡着了。
白芷察觉到肩头的重量,立刻放轻了声音,小心地调整了下姿势,让郡主睡得更安稳些。
她看着郡主恬静甚至带着一丝稚气的睡颜,心中一片柔软。