哈德里安单手掌着方向盘,空出一只手拉下安全带绑住闭目靠在副驾上的乌舍,智能机械仅剩的脑壳随着车身的震动,有节奏地嗑在车门上,发出轻微的声响。
车窗开着一条缝隙,没进来的风扬起哈德里安的头发。他的头发前段是浅淡的灿金色,越往后金色愈浓,靠近发尾的部分浓郁成灰黑。发丝随风掠起,有两缕搭在了面罩上,像阳光折射出的两道金线。
他的视线透过面罩空隙看向后视镜,忽然从鼻腔哼出冷嗤,骤然踩下油门!
改装后的皮卡如惊醒的野兽般咆哮着冲了出去,凶悍却又灵活地在建筑群中猛打了几个弯,车头的钢架刮过路边的花圃,扫出落英纷纷。灰尘与花瓣飞扬间,身后跟着试图追击的几辆军车消失得无影无踪。
哈德里安的手指点了点方向盘,瞥了眼旁边的乌舍,喃喃说:“还挺招恨。”
皮卡一往无前地驶向目的地,到达一处被秘密买下的私有停机场,和车辆同色系的星舰停在其中。星舰感应装置与车身装载的芯片发生反应,舱门自动打开,皮卡毫无停顿地开了进去。
在停车区熄火下车,哈德里安拉开副驾的门,一手提着机器人脑壳,一手提起乌舍的后衣领,把雄虫拖了出来。
他身高超过两米,即使在雌虫中也算高大的那一批,极富力度的肌肉紧密地包裹着骨骼,显出尤其流畅的肌肉曲线。他毫不费力地抓着乌舍的衣领将人悬在半空,鲜血沿雄虫的指尖一滴滴砸在地上,哈德里安轻轻“啧”了一声,提着他走向医疗舱,粗鲁地掀开舱门把对方塞了进去。
滴声后医疗舱启动,这是哈德里安的私人星舰,装载的配置都是最高级别,医疗舱也是高级货色。
乌舍身上的灼伤看着可怖,其实都是皮肉伤,在医疗舱里待了不到一个小时就愈合结痂。倒是饱受磋磨的大脑受了震荡,需要针对性的疗养,让他始终处于昏迷状态。
机器人脑壳就丢在医疗舱旁边,哈德里安没再管他们,自顾自启动了星舰。设定目的地,开启自动巡航,星舰内部明亮的大灯暗下,柔和的浅□□带环环亮起。智能系统自动和主舰潘帕米斯号接通,潘帕米斯号的中控智脑“路亚”的声音幽幽响起。
路亚:“您好,尊贵的主人。您已经离开主舰半个月了,当时您不顾全舰反对单枪匹马追杀‘赫尔拉’星盗团残部,不知道战果如何?”
哈德里安:“当然是大获全胜......路亚,你是在阴阳怪气我吗?”
路亚:“经过扫描,未在星舰内观测到赫尔拉星盗团首领的面部特征,您是把他枭首了吗?”
哈德里安:“这个,他们的首领我暂时还没有抓到。”
路亚:“呵呵,真是一场彻头彻尾的胜利。”
“好了,路亚,别逮着一帮二流货色不放。”哈德里安伸了个懒腰,把腿架上星舰的控制面板:“你没发现我还带回了一个好东西吗?”
路亚一板一眼地进行检测:“医疗舱内发现生命体,主人,您拐回来了个什么?”
哈德里安微笑起来,吹了个口哨,说:“保密。”
星舰直升天际,穿越高空港口时发现港口一角一片混乱,地面残余着爆炸留下的焦痕,部分轨道断裂扭曲。负责清理的机械车铲起散落的飞舰残部,破碎的零件中混杂着一只失去生机的断手和两截蝶类触须,安保来来回回跑着指挥通行,黄色的警戒线包围了这片区域。
哈德里安只看了一眼就收回视线,医疗舱中昏迷不醒的乌舍仿佛感知到什么,指尖痉挛着抽动了两下。
通过特殊手段伪造了身份的出关申请顺利通过检测,星舰离开港口,把高空港中的爆炸、远处高耸的塔楼,把那些奔忙、呼喊、混乱都抛在了后面,星舰越驶越远,最终成为宇宙中的一抹流光。
通体呈苔绿色,总面积三万平方公里,被称为“宇宙流浪岛”的军备级战舰潘帕米斯号。即虫族声威最显的星盗团,阿瑞斯的根据地,在时隔半个月后,终于迎回了它的主人。
星舰驶入潘帕米斯号地下一层,哈德里安摘下面罩,抄着机械脑袋,单臂扛起从医疗舱中捞出来的乌舍,乘坐电梯直达三层。
迈出电梯门那刻,全战舰内部响起路亚的通报。
“欢迎回来,主人。”
与此同时,脚步声纷乱的三层在两秒之内完成统一。除了躺在病床上动弹不得等待运输的伤患,全员稍息立正,掷地有声开口:“欢迎回来,老大!”
哈德里安面不改色扛着雄虫往前,一脚踹上了旁边雌虫的屁股,顿时整个三层肃静的氛围消散,在场的星盗一个个都变得嬉皮笑脸起来。
“老大,赫尔拉的那个老头你抓住了没啊?”
“老大,冥王星好玩不?听说满地都是擦边主播,真的假的?”
“老大,你肩上的是个啥?”
“老大......”
哈德里安被他们张口闭口的老大叫得头疼,爆吼一声“都闭嘴”,顺手把提着的机械脑壳扔给了胳膊裹着纱布的战舰养护团团长彼得,接着就气势汹汹地扛着乌舍进了特级救护室。
别名:雄虫专用救护室。
路亚适时开口:“经验测,主人带回来的是一个雄虫。他没能抓住赫尔拉的首领,这大概是他的赎罪礼物。”
耳闻目睹,这帮星盗顿时吱哇乱叫起来,A13的头被从彼得怀里拽出来,不讲究地在空中抛来抛去。好在特级救护室隔音极佳,门一关就听不到外面鬼哭狼嚎的动静。
哈德里安把乌舍放到病床上,双手抱臂:“米希尔,看看他怎么回事。”
米希尔有一头暖融融的褐色卷发,面容却生得冷淡。他沉默着给乌舍的身体连上检测仪器,看到屏幕上显示的脑域监测图后眉头皱起,投向哈德里安的目光带上了谴责。
“你终于憋不住,在路上就把人家榨干了?”
哈德里安瞠目结舌:“什......什么,啊?”
见他震惊模样不似作伪,米希尔才缓了神色:“他别的伤都没什么事,主要是脑域二次受损。他之前应该基于某种原因受伤,接受过针对脑部的治疗,现在脑域活跃度和开发程度处于E级水平——哦,比正常E级还差一点。二次受损后脑域更加脆弱,不一定会发生什么,可能会失忆,也可能等级下跌变成残疾,或者直接脑死亡。”
哈德里安:“哦。”
米希尔:“哦个屁哦,要治吗?”
哈德里安:“你这不废话吗,当然要治!我们整艘舰算上你总共就五十来号雄虫,这可是宝贝疙瘩!”
米希尔:“很贵。上次探测小队在XR-1星球折了两个队员才带回来50ml的矿脉凝液,原本是预留给舰上那几个有希望突破的雄虫的。”
哈德里安:“......”
哈德里安没有沉默多久,很快扬唇一笑,笑容里透着说不出的狂妄与轻佻:“不就是一座矿吗,回头我亲自去,保管把矿液连同矿脉一起给你撬回来。就个E级还治不起了?放手治!”
米希尔眉眼松动,流露出细微的无奈。B-I级的精神力探出,不轻不重地朝着哈德里安抽了一记。
“行了,我知道了。快滚,少在这现眼。”
哈德里安抱着脑袋跑出去了,出门后,他放下手掌,笑眯眯的神情敛起,整张脸霎时显出种漠然的冷厉来。已经等候良久的彼得上前,臂弯里捧着被玩得更显沧桑的机器人脑袋,低声问。
“这个?”
哈德里安:“芯片大概在它脑子里,查一下有没有记忆模块,给我一份详细的背调记录。”
倦怠感如潮水自下而上没过头顶,将乌舍全然包裹。静谧纯粹的黑暗中隐隐渗出亮光,他动着无力的双腿朝着明亮处走去,沿途无数模糊、破碎的画面在光芒中展开,一张张熟悉的脸出现在他眼前,又迅速融于黑暗。
他的意识也随之浮沉,最终陷进一片白光。大脑忽然生出古怪的热意,熨帖着他的每根神经,流入五脏六腑、四肢百骸。他感到久违的舒适,身体的每个细胞都贪婪地吮吸着这股热流,让他在昏睡中无知无觉地放松下来。
三天后,乌舍在潘帕米斯号的特级救护室中睁开了双眼。
他正对上一双蜜色的眼睛,身体肌肉下意识紧绷,呈现进攻的姿态。但乌舍早已对自己的应激反应有了抗性,熟门熟路地强行压下攻击欲,脊背往后靠上病床柔软的枕头,和面前的年轻男人拉开了距离。
不动声色地快速观察四周,专业的医疗器械、暖色调的病房布置,像是某家高级私人医院。
他动了动身体,短时内没感受到任何异常。他的记忆停留在家庭聚会,氛围很好,父母特批他多喝了几杯酒,庆祝他获得了埃隆·伯格的邀请。
埃隆·伯格年逾古稀,是法国国宝级油画大家,乌舍在法国办画展的时候有幸和他见过一面,而后又在意大利的酒庄偶遇,有过短暂交谈。此前这位大师并未突出流露过对他的欣赏,但这回对方在业内公开表示有意寻找关门弟子,乌舍是首个收到对方的私宅地址的。
这意味着什么不言而喻,乌先生和乌太太高兴坏了,当即给他订了机票,说办完家庭聚会第二天就要亲自把他送到法国去。
他记得秋初的夜晚不冷也不热,红酒加香料煮过后蔓延出芬芳的香气,为了不丧失对身体的控制权,他有严格的饮酒限制。此刻在晚风和虫鸣中酒意上涌,窝在院子中宽大的摇椅上,听着不远处父母混合着笑声的窃窃私语,闭上眼睛昏昏欲睡。
这就是他最后的记忆了。
然而......
乌舍收敛心神,端出一张彬彬有礼的笑脸,对病床边的米希尔说:“请问,这是在哪儿?”
作者有话说
显示所有文的作话
第66章 第 66 章