一声嘹亮的鸡鸣从市井的民舍传来。
时鸢耸了耸肩,顿觉身心畅快。
行至渡口的面馆时,时鸢忽而想起梁弥。
归及山戛然而止于山神洞,她稀里糊涂的回到王府竟已是三天后。
起心动念,她的脑海瞬间浮现那两只引路的精怪。
如此一来,她又想起了照拂大会。
这群精怪成群结队预备去参加三月一度月神的照拂大会,兴许是从未见过这般狂妄的俗人,竟敢深夜入这深山老林掘坟埋骨。
精怪玩心大,好一番耍弄这两个俗人。
时鸢不过是想简单安个坟,却好似误闯进了精怪大乱斗。
她怎么也没想到此次安坟行动最大的收益者竟然是霓裳宫的魔头,就连柳仙都不知这魔头是附着于何物跟了出来,入了精怪盛会就如同饕餮附体,饱饱餐食一顿。
鹰头怪辨出判官,引至山神洞后,梁弥下落如何她再也不知。
“山神洞一瞬,人间已过三日,不知那日后,梁弥是否安然下山?”
时鸢这么想着便起了要去探望梁弥的念头,拂袖转身,不料撞见蓝瞳正倚靠在棺材铺的门框上,眼光似淬了毒般盯得时鸢浑身发麻。
“王妃这是要去哪儿?”蓝瞳说话间已然到了她跟前。
“蓝姑娘,王爷命你盯我一月给你几钱?”时鸢扬眉轻笑。
“眼下相比王爷给我几钱这事还有更重要的事得知会王妃一声。”
“何事?”时鸢自知她有话要讲。
“昨夜王府来了个疯子。”
“疯子?”
“一男子打着王妃的名头来讨个赏,未料偷鸡不成蚀把米,被王爷给扣了下来。”
“什么人?”时鸢未料想到竟然于自己有关。
“王其。”
时鸢身子一滞。
北轩王府。
傅云羡端坐于高堂,眼底暗潮汹涌。
王其不知跪了多久,膝盖又酸又疼,他左手覆着右手,缠了布块的右手正在往外渗血。
眼看着要支撑不住时,他余光怯生生瞧了眼高堂上的王爷,只见他掌心扶额,眼皮微阖,王其见状,扭捏着身子,正欲歪了身子图个轻松时,门外传来一阵急切的脚步声,他闻声回头,刹时,瞪大瞳孔,“张时鸢!”
时鸢就这么风尘扑扑地冲进了正厅,往太师椅大马金刀一坐,单手勾起茶壶痛饮一番。
傅云羡见到时鸢回了府,眼波流转,眉梢见喜。
“啊!”王其吃了痛,哀嚎出声。
李青闻声抬腿照着王其的背一记狠踢,“直呼王妃名讳罪加一等。”
“时.....王妃,我是镖局的王其啊!你不认得我了吗?”
“化了灰我都认得。”时鸢起身踱步至其身侧。
王其呆滞片刻又苟言笑,“认得就行认得就行,你快帮我跟王爷求求情,放了我吧。”
“王其啊王其,当初抢了我的功也就罢了,如今胆子越来越肥了,竟敢将毒手伸进了北轩王府。”
抢功?傅云羡挑了挑眉。
“不敢不敢,这是误会误会。”王其吓得脸色一沉,忙磕头辩解。
“误会?”时鸢眸光一凛,“你若说不出个所以然来,就别想活着走出王府的大门。”
“是是是......”王其点头如捣蒜,“若不是那国公府的人来镖局寻你的不是,我是断不会冒死登门王府给您报信。”
方才蓝瞳就将事情原委给她道了个始末。
这王其不仅给宇国公递刀,还想吃两头好,在国公那给滨州县令卢广跟户部主事周明证实王妃杀了刺史,肩头顶着一泡未干的鸟屎转头就冲到了王府对着北轩王开口就是一千两。
美其名曰封口费。
傅云羡还未将他给捉了来,他倒自己大摇大摆地送上了门。
一脸肃杀之气的傅云羡眼风扫过堂下这名声称是王妃师兄的镖师,愣是想了半天,才想起兜率山他与王妃初识那日,是这名为王其的镖师险些将时鸢杀死。
“既是王妃旧亲,不能失了礼数,来人,取一千两来。”
王其双目忽睁,脸上如刀刻的皱纹在听到一千两这几个字时如春花般绽放开。
这么爽快!?这嫁了个王爷还真是财大气粗,他双眼放光,一路盯着李青端进来的托盘久久未曾眨眼。
一刻钟过去,被王爷盯得发麻,恐夜长梦多,索性舔着脸上前糊弄,起身凑近托盘,边说边将银两往自己兜里装,“王妃真是好福气,能够嫁给这般出手阔绰的北轩王,身为她的师兄,也是跟着沾光了......”
傅云羡摩挲着手上的玉扳指,淬了寒冰的勾唇浅浅一笑,眸中盛满讥讽,他端起茶盏轻抿一口茶。
“啊!我的手!”王其猛的一颤,突如其来的一刀让他措手不及,温热的液体在一瞬喷薄而出,无法抑制的剧痛让他痛苦不已,他蜷缩着身子,握着右手栽倒在地。
四溅的鲜血让傅云羡眉头一皱,“莫要脏了王府的地。”
“是。”李青将砍刀插回刀鞘,命身后的丫鬟速速擦去血渍。
“王......王爷,您......”
而后再见到时鸢已有所忌惮,未料却因直呼其名又吃了一记狠踹。
什么福气,什么沾光,这哪是什么正经王府,这分明是阎王殿,怪不得传闻这北轩王生性残暴,王其已经什么都不敢想,他只想回镖局找总镖头告状。
“谁杀了刺史?”时鸢冷眼看向他。
王其浑身血液瞬间凝滞,如芒在背。
无论他怎么说,横竖都是个死。
捅了张时鸢的窗户纸,他即刻就脑袋分家被抬出王府。
否了张时鸢,明日宇国公就能血洗镖局。
怪就怪自己太贪心,得了国公府的好处还不知足,自己还要上赶着去王府送死。
当下,只能先管今日死活,王其思忖一番,怯着身子,支支吾吾,“刺史大人是......是自己失足坠井,并非他杀。”
“哦?”时鸢扬袖轻笑,“来人,拿纸笔来。”
王其一怔:……
“口说无凭,你得一五一十地写下来,签字画押,这才好堵住这满城风雨。”
时鸢亲自将笔墨纸砚摆在他面前。
正要研墨时,傅云羡截过她手里的墨条,“这种粗活让下人来就好了。”
好一对狗男女。
王其在心里咒骂着。
他的右手指头被砍断了两根,如今还要他用这支残手来签字画押?
如此歹毒的一对夫妻,真是不是一家人不进一家门。
一刻钟后,王其揣着一张诉状被下人赶出了王府。
他踉跄着直起身,对着北轩王府的牌匾狠狠淬了口口水,他掏出那张他用鲜血一笔一画写完的诉状,怒不可遏,伸出手欲将其撕碎,指尖还未触碰到诉状就两眼一黑,被人当头一棒给打晕过去。
半个时辰前,王府内宅,一霓裳宫的女弟子偷偷潜入王府,将一封密信秘密放置王妃寝屋。
时鸢看到信时已是卯时。
周凌阳来信。
「戌时,赴城中-春来酒肆,关乎佛龛之要事——周凌阳亲笔」
时鸢神情滞了一瞬,待屋外傅云羡求见,她这才恍过神,仓促地将信置于腰枕下。
太医院。
一宫女环顾左右,将一封密信亲自交予周凌阳的手中之后便匆匆离去,神色诡异,任凭身后周凌阳如何唤她均不理睬。
「戌时,赴城中-春来酒肆——张时鸢亲笔」
戌时。
广元道门市凄清,凛冬将至,寒风袭人,市井鲜少人迹。
沿街的商铺渐次熄了烛火,裹上纸裘的更夫开始巡夜。
春来酒肆的红灯笼于冬夜散发着微弱的光亮。
周凌阳推开门帘,见堂内空无一人,轻拍衣袖,让小二烫一壶热茶。
自见了时鸢的密信,他再无心思去想其他事,盘算着时辰出门,到底还是早了些。
他寻一处靠里的方桌,一来离大门稍远,可以避避寒风,二来若时鸢抬帘,他便能一眼瞧见。
“官人,热茶温好哩~来,我给您满上~”小二正欲提起茶壶就被周凌阳给拦住。
“不急~”周凌阳伸手将茶壶截下,目光未从大门挪开一瞬。
小二见状便自顾退至后厨。
屋外忽而狂风大作,风势过猛,酒肆的门窗被吹的咿呀作响。
周凌阳探出手触了触瓷壶,指尖被烫地一缩,还好热乎着,这么冷的天,时鸢来了正好给她暖暖。
不一会,门外传来马蹄声,周凌阳闻声疾步至大门处,正巧碰上掀开帘子正欲进门的张时鸢。
二人四目相对。
一股寒气随着时鸢灌入堂内。
周凌阳非但不觉得冷,反而愈发神清气爽。
时鸢鬓角的碎发拂至面庞,她随手将其挽至耳后。
小二见来了人,便又从后厨探出脑袋,“客官,天冷,给您添个炭火。”
周凌阳将时鸢引至方桌处并提壶给她倒了杯热茶。
时鸢见他欲言又止,便先他起了话头,“周大人为何选在此处?”
她一进门便发现这诺大的酒肆仅有周凌阳一人,昂首瞧了眼二楼,一片漆黑。
不过戌时未过,难不成这酒肆住宿的客人早早就吹了灯睡下了?
“不是你......”
“二位公子小姐,炭火来哩~”
周凌阳刚想解释被端着炭盆的小二给打断。
小二躬身将炭火放置桌底,随后又从后厨端了菜肴跟酒樽上来。
一看这满桌子的菜,周凌阳顿觉有些饿了,从收到密信后他未食一块糕点,未饮一口水。
当美食佳肴摆上了桌,香味扑鼻而来,他再也忍不住,夹了一块牛肉尝尝。
“时鸢,可用过了晚膳?”
“用过了。”时鸢本想切入正题,可见他好似饿的不行,索性先等他吃完。
酒肆楼梯拐角处,立于墙角的一袭黑袍下,一双阴鸷的眼注视着堂中二人。
她的指尖轻击权杖。
一下,一下,一下。似断头台失去头颅的身体在源源不断地往外渗血,血滴在地上,发出命运丧钟之音。
一刻钟后,堂下二人纷纷失去知觉栽倒在地。
一行白衣女子鱼贯而入,将二人捆绑押至屋外早已备好的马车内。
时鸢昏迷前,正要跟周凌阳说什么,最后关头发现,前一瞬还惊恐不安的脸也如她一般失去知觉昏了过去。
不知过了多久,似做了一个冗长的梦。
待她睁开眼,竟发觉身处一荒郊野外,手脚被绳索紧紧捆绑住。
她极力挣扎却发觉身后还有一人。
是周凌阳。
在未察觉到身后的周凌阳之前,她有一丝念头闪过。
周凌阳给她封信,是精心筹备的陷阱。
当她发觉周凌阳也被困于此时。
她便知道主谋另有其人。
见身后的周凌阳昏迷不醒,她顶着瘫软无力的身体去尽力将他晃醒。
“周凌阳!快醒醒!”
被剧烈晃动惊醒的周凌阳缓缓睁眼。看清周遭环境后身子一僵,仅迷惑了一瞬,便开始试图挣脱绳索。
“这是怎么回事!?”周凌阳见身后的时鸢跟他捆绑在一起,瞬间燃起莫名的怒火。
“我收到了你的一封密信。”时鸢含糊地说完顿觉浑身骨头钻心的疼。
“我也收到了你写给我的。”周凌阳心焦急迫,听时鸢这孱弱的声音,应是中了毒。
“你感觉如何?”
“浑身骨头疼。”
周凌阳侧过头安抚时鸢,“时鸢,别怕......”
时鸢不以为然,都自求多福吧。
她眼皮似有千斤重,用尽力气掀开沉重的眼皮,兀地身子一滞,她看到不远处跌落在地的,好似在哪见过的破败布幡。
桃花楼?