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空气瞬间凝固,酒馆内所有的人都不可置信地望着小厮,白贡浑身僵硬地抬起眼皮,直勾勾地盯着眼前的小厮,随后竟毫无征兆地笑了起来:
“哈哈,哈哈哈,哈哈哈哈哈哈哈,你这是在逗我开心吗?怎么,见到大小姐回来索命了吗?”
整个酒馆充斥着白贡毫不掩饰的嘲笑声,毕竟在他的眼里,白愿早就是一个死人了。
“原来我能回来让您这么开心啊,叔叔。”
熟悉的声音从酒馆入口处传来,服饰破烂的少女静静地立在入口的台阶上,眼神清冷地扫视着屋内众人,明明只是两天没见,却仿佛换了个人一般,整个人的气质发生了翻天覆地的变化,而后她缓缓地走下台阶,露出一个灿烂的笑容:
“叔叔真是好想我呢,我真的好开心。”
白贡眉头狠跳,皮笑肉不笑地扯着嘴角,咬牙切齿道:“想啊,当然想!也不知阿愿怎的从偏僻荒漠活下来,叔叔真为你高兴。”
酒馆内顿时陷入了僵局,白贡恐怕到死都想不到,一个曾经处处为它所打压的小小姐,究竟为何能有勇气和他站在同样的高度上,和他对峙。酒馆内人心惶惶,所有人都剑拔弩张,只差一个导火索,就将换做一片混乱。
就在这样紧张的时刻,一个小丫鬟跌撞冲进酒馆,泪未擦尽便扑到白愿的身上哽咽道:
“小姐,你可算回来了!奴婢还以为你……”
来人名为棠儿,是原主贴身丫鬟,两人一同长大、感情极深。
白愿被扑得猝不及防,险些栽倒,棠儿的介入让酒馆微妙的气氛缓和了很多,白愿见天色已晚,瞥了眼酒馆众人,笑着对棠儿说:“我刚回有些累,你先带我回房更衣。”
棠儿连忙拉着她往房间走,没察觉白愿临走时,目光死死定格在白贡腰间那把极不显眼的钥匙上。随后,白愿便在思索中被带离了酒馆。
片刻休憩后,白愿的伤口已处理妥当,也换了身干净利落的衣服。
暮色如浸墨绒布,悄无声息裹住镖局飞檐翘角。西厢房内,白愿坐在梳妆镜前,指尖无意识摩挲着镜沿雕蚀的缠枝纹——这是母亲生前常用的镜子。
镜中少女面容柔润,睫毛细长,发色偏茶棕似营养不良,脸上带着稚气,眼底却比同龄女子沉了许多。
“姑娘,热水备好了。”门外传来棠儿小心翼翼的声音。白愿应了声“进来”,看着棠儿端铜盆进来,热气模糊了丫鬟额角碎发。
待棠儿递来热毛巾,白愿却没擦脸,攥着布巾忽然问:“棠儿,你还记得我遇险前几日,账房先生说叔叔让你核对西跨院新到的账目吗?”
棠儿愣了愣点头:“记得,说这批纸要记下半年走镖路线图,让我昨日务必核对清楚。”
白愿眼神一亮:“你现在去前院找叔叔,就说账本里万宝斋那笔镖银登记有疏漏,日期和镖客姓名对不上,你拿不准,得请他去账房看看。记住,要装得慌慌张张,别露破绽。”
棠儿虽疑惑,却知自家姑娘不做无由之事,当即应下:“奴婢明白,这就去!”她放下铜盆快步离开,脚步声很快消失在走廊。
白愿这才起身走到窗边,撩起窗纱往外看。前院隐约传来棠儿和白贡的声音。
原主性子软,只知跟着父亲学拳脚,对镖局事务不上心。但白愿魂穿而来、融合记忆后,早已察觉不对劲——父亲离世前一周,还叫她去书房,说要给她“能护着镖局”的东西,可没等她拿到,父亲就去世了。之后白贡以“兄长后事为重”锁了书房,等禁令解除,书房里已空无一物。
“父亲要给我的东西,肯定在叔叔手里。”白愿咬了咬唇,确认前院没动静后,连忙出门。
她揣上原主常带的银柄小匕首,悄无声息穿过回廊,来到白贡房门前。房门果然挂着黄铜锁,锁芯不算新,该是白贡后来换的。
白愿左右张望,嘴角微勾,从袖中摸出一根细铜丝——在开锁上,她可是无敌的!
铜丝插进锁芯轻轻转动,指尖传来细微卡顿感。她屏住呼吸调整角度,片刻后“咔嗒”一声,锁开了。房间靠窗摆着宽大书案,案上堆着几本走镖路线图,墙角立着三层书柜,最下层柜门还虚掩着。
白愿没急着翻书案,径直走到书柜前。原主极少来这里的记忆里,白贡常在此整理账本,还偶尔盯着某处发呆。她蹲下身仔细摸索柜壁,指尖触到一块木板时,察觉触感与别处不同——木板边缘有道极细缝隙,不细看根本发现不了。
她用匕首柄端轻敲木板,里面传来空洞声响。看来隔层就在这儿!
她沿着缝隙慢慢撬动,木板“吱呀”一声被撬开,露出半尺见方的暗格,里面放着个黑漆描金盒子,盒上挂着小铜锁,锁上还刻着“白”字。
白愿取出盒子放在书案上,再次撬开锁。掀开盒盖的瞬间,她心跳漏了一拍——盒子里铺着暗红色绒布,布上放着张折叠整齐的宣纸,纸上字迹苍劲有力,正是原主父亲的笔迹!
她展开宣纸,竟是份遗嘱:“震远镖局自先祖创立,已历三代,今吾身染重疾,恐不久于人世,特立此嘱:镖局所有产业、镖队及信物,皆由吾女白灵溪继承,旁人不得干涉。立嘱人:白连城。”末尾还盖着原主父亲的私章,章印清晰,绝无伪造可能。
白愿愣在原地,没想到便宜爹对原主这么好,竟把镖局全部交给她。
可就在这时,院外传来脚步声和白贡的声音:“棠儿,你说的疏漏在哪?我看账本上明明写得清楚!”
糟了,白贡要回来了!白愿赶紧把遗嘱折好放进贴身衣袋,将盒子放回暗格,按原样盖好木板,仔细擦去书案痕迹,才快步走到门边轻轻带上门,从侧廊绕回自己院子。
刚回西厢房,棠儿就跟着进来,满脸懊恼:“姑娘,奴婢没用,只把二老爷引去账房半个时辰,他看了账本说没疏漏,就回来了。”
“不怪你,能争取半个时辰就够了。”白愿安抚地拍了拍她的手,“你先下去吧,明日镖局开例会,我还有事要准备。”棠儿点点头退了出去。白愿坐在床沿,摸了摸衣袋里的遗嘱,心里已有主意——明日例会,就是她和白贡摊牌的时候。
第二日清晨,镖局议事厅坐满了人。上首原是便宜爹生前的位置,如今空着,白贡却毫不客气地坐在旁边太师椅上,端着热茶,眼神扫过底下镖客,带着居高临下的意味。
“今日请各位来,有几件事商议。”白贡放下茶杯清了清嗓子,“第一,兄长去世已有十年,白愿一介女子不好管事,不如由我暂代总镖头之职,日后找到合适人选再调整。第二,最近京里有小镖局想跟我们合作走漠北镖,酬劳丰厚,我打算……”
“叔叔这话,怕是不妥吧?”清亮女声从门口传来,打断了白贡的话。众人转头看去,只见白愿穿着月白色长衫,腰间系着墨色腰带,头发利落地挽成髻,手里拿着一卷纸,缓步走进来。
白贡脸色一沉:“阿愿,这里是镖局议事的地方,女子家不该来凑热闹,快回去。”
“镖局是我白家的产业,我父亲是前任总镖头,我为何不能来?”白愿走到议事厅中央,展开手里的遗嘱,“各位叔伯,这是我父亲生前立的遗嘱,上面写得清楚,他把镖局所有产业都交给我继承。所以,暂代总镖头的人,不该是叔叔,而是我。”
议事厅瞬间安静,镖师们的目光都落在遗嘱上。有人凑上前细看后点头:“确实是老镖头的笔迹,还有他的私章。”
白贡脸色变得难看,猛地站起身:“白愿!你这假东西是从哪弄来的?兄长生前从没跟我提过立遗嘱的事!你一个姑娘家,懂什么走镖?镖局交给你,岂不是要毁在你手里?”
“假东西?”白愿冷笑,“叔叔若说这是假的,不妨请账房先生来,对比我父亲生前的账本笔迹,看看是不是假的。至于我懂不懂走镖——我六岁跟着父亲练拳脚,十岁开始记走镖路线,十二岁随镖队走过短途,这些事,镖局里的老镖师们都看在眼里,叔叔难道忘了?”
她话音刚落,头发花白的李镖头站了起来——他跟着白老镖头走了三十年镖:“姑娘说的是实话,老镖头生前确实教过姑娘不少走镖本事,姑娘的拳脚也不错。”
可另一个年轻镖师立刻反驳:“李叔,话不能这么说!走镖可不是练拳脚、记路线那么简单,要跟绿林打交道、应付官府盘查,还要调配镖队、核算账目,哪是姑娘家能做的?再说江湖上就没有女子当总镖头的先例,传出去别人还以为我们震远镖局没人了!”
这话一出,不少镖师附和:“是啊,女子怎么能当总镖头?”“二老爷是老镖头的弟弟,跟着学了不少本事,还是他暂代合适。”“姑娘家该待在院子里,将来找个好人家嫁了才是正途。”
这些话像针一样扎在白愿心上,但她早料到会这样。在这个时代,女子撑起家业本就难如登天,更何况是镖局这种江湖气重的地方。她攥紧遗嘱正想争辩,白贡却摆了摆手,装作语重心长的样子:“白愿,你看大家都不认可你,不是叔叔不让你管镖局,是你实在不适合。听叔叔的话,把假遗嘱收起来,日后叔叔定会给你找个好婆家,保你后半辈子衣食无忧。”
“我不需要叔叔安排人生!”白愿咬牙,眼神坚定,“这镖局是父亲的心血,我绝不会让它落入旁人手中!今日各位叔伯不认可我没关系,我会证明给大家看,我能撑起震远镖局!”
说完,她不再看众人反应,转身走出议事厅。
阳光透过廊檐缝隙洒在她身上,却暖不了她冰凉的指尖。她知道,这场博弈才刚刚开始,她面对的不仅是白贡的算计,还有整个时代对女子的偏见。
回到西厢房,棠儿看着她苍白的脸色,急得眼圈发红:“姑娘,那些人太过分了!怎么能这么说您!”
“没事,早就知道会这样,不怪他们。”白愿坐在椅子上,端起凉茶喝了一口。可她心里清楚,光有遗嘱不够,还需要更有力的东西证明身份、稳住人心。父亲生前说的“能护着镖局”的东西,除了遗嘱,应该还有别的。
她忽然想起母亲去世时,留了个梨花木箱子,说里面是嫁妆,让原主好生收着。原主一直把箱子放在床底,从没打开过。
白愿立刻起身,把棠儿支了出去。箱子挂着铜锁,钥匙就系在提手上。打开箱子,里面放着母亲生前的首饰、衣物和一叠书信。
她仔细翻找,忽然触到箱子底部的木板,用力一按,木板竟能活动——又是个隔层!
她忍不住心想,原主也太愚钝了,这么明显的机关都没发现。
她撬开隔层,里面放着个小锦盒。打开锦盒,是块椭圆形玉佩,上面雕刻着展翅雄鹰,鹰眼用赤金镶嵌,阳光下泛着淡金光。玉佩边缘刻着圈细密花纹,摸起来有些硌手,像是特殊印记。
白愿拿起玉佩,入手温润,雄鹰雕刻栩栩如生。她忽然想起便宜爹生前说过,这东西比任何文书都管用,因为镖师们认玉不认人——有了这块玉佩,她就有了掌控镖局的实权!
可就在这时,门外传来棠儿的通报:“姑娘,二老爷来了。”
白愿赶紧把玉佩放进贴身香囊,将锦盒放回隔层,盖好箱子,才道:“让他进来。”
白贡走进来,脸上带着异样笑容,没了上午在议事厅的阴沉:“阿愿,叔叔今日来,是有件喜事要告诉你。”
白愿心里咯噔一下,知道白贡没安好心。
“是这样,”白贡在椅子上坐下,端起棠儿递来的茶慢悠悠说,“京里的镇国将军你知道吧?他最近病重,太医说撑不过这个月了。将军府的人托人来问,想找个品行端正、八字相合的姑娘给将军冲喜。我看你年纪合适,八字也合,就替你应下了。”
冲喜?白愿瞳孔骤然收缩。她从原主记忆里得知,那将军叫沈宴之,最近一场战役中受了重伤,生命垂危——这时候去冲喜,跟殉葬有什么区别?白贡这是想把她赶出镖局,好名正言顺夺走产业!
“叔叔怎么能替我做主?”白愿强压怒火,“我是白家的女儿,要嫁也得我自己愿意,更何况我还要管镖局的事,怎能去冲喜?”
“管镖局?”白贡放下茶杯,脸色沉了下来,“阿愿,你就别痴心妄想了。镖局的人都不认可你,就算拿着假遗嘱也没用。再说,能嫁给镇国将军是你的福气,多少人求都求不来!将军府的人说了,明日就来接人,你赶紧收拾收拾,别让叔叔为难。”
说完,他站起身,不等白愿反驳就转身出去,临走前还特意看了眼床底的梨花木箱子,眼神里带着探究。
白愿看着他的背影,手心的冷汗浸湿了香囊里的玉佩。明日就要接人,而她现在没有任何反抗的余地。不过幸好找到了这块玉佩,有了它,事情就还有转机。
她走到窗边,看着院子里开始泛黄的梧桐树。秋风卷起几片落叶,在空中打着旋儿。她轻轻摸了摸香囊里的玉佩,眼神变得坚定。
白贡想逼她嫁入将军府、夺走镖局,可她偏要逆天而行,不仅要保住自己,还要夺回属于她的一切,让镖局在她手里重新焕发生机。
暗潮已然汹涌,她这叶小舟,只能逆流而上,别无选择。