日暮时分,集市上人流逐渐增多,每每见到路惊云时,都会积极地开口说上那么一句“岛主好”,起先路惊云还能笑着点点头,在来人越来越多后便渐渐麻木,变成没有表情的模样。
楚辞暮看出他不想在外面多待,替他做了决定,爽快地开口:“这外面我们也逛得差不多了,我们回去吧。”
落日余晖里,楚辞暮笑着开口,不知不觉路惊云就看得迷了眼,直到楚辞暮的手在他眼前晃上一晃,方才回过神来,“你说什么?”
“我们回家吧。”
路惊云点了点头,没有反驳他口中的家。在他眼里心里,那地方不过是短暂的起居之所,没有亲人,何以为家。
回到寝殿,楚辞暮神神秘秘地跑开,只有在用膳时才出现那么片刻,很快扒拉两口饭便又匆匆离开,这样的状态一直持续了很长一段时间。
终于在某一天,餐桌上,楚辞暮随意扒拉两口,甚至饭还没进到嘴里,留下一句“我吃饱了,你慢慢吃”便再次离开。路惊云看看桌上几乎没有动过的菜,又看着他离开的背影,忍不住皱了皱眉,叫来了下人,“你们去查一下他最近在忙什么。”
几日后,比下人消息来得更早的是楚辞暮。
外头天光大亮,草木在阳光照耀下伸了个懒腰,屋子里被照得暖烘烘的,楚辞暮手中端着盒子,大步跳了进来,激动地开口:“阿云,婚服已经缝制完成,我们成亲吧!”
“成……咳咳……”屋子里正品茗读书的路惊云闻言,头都没抬,一口茶喷了出来,嗓子还被呛了一下,“你说什么?成亲?”
语毕,路惊云悄悄地拿出手帕擦干净衣摆上被“意外”喷出的茶水,心中不住地说着:造孽啊,真是失礼。
而造成这一切的罪魁祸首毫无悔意,昂着的头高贵冷艳地点了点,肯定了岛主大人的话,“没错,就是成亲。”
说着,楚辞暮将怀里的盒子递给了路惊云,“你先打开看看,如果尺寸不合适还来得及再修改。”
路惊云只得接过盒子,在楚辞暮期待的眼神里慢慢打开。盒子的锁扣被做成了“囍”字的造型,轻轻一掰“喜”的“口”,盖子便弹开来,露出里面鲜红的喜服。
他轻轻拿起喜服,火红的布料到处彰显着喜气,金丝绣成吉祥云纹纹在衣服上,各处的精巧程度远不及岛上的绣娘,但也勉强可以入眼。
衣裳没有完全展开,路惊云就着盒子将衣服整好放了进去,指尖点点叠好的衣服,好整以暇地开口问道:“你绣的?”
楚辞暮点了点头,语气骄傲,“我和岛上的绣娘学了功夫,还绣会了云纹,虽然不如那些绣娘做得好看,但也算是没那么丑!”
这话说得倒也公道。
路惊云将盒子郑重地放在一旁桌子上,抬眸看向楚辞暮问道:“你为何会想到成亲?还亲自做这件喜服。”
楚辞暮满眼都是他,听到问题毫不犹豫地回答:“当然是因为我想给你最真诚、最完美的一场成亲礼。”
接着他补充说到:“我在询问岛上的礼官时,他们曾告诉我说,若成亲的喜服由新人亲手缝制,那么两位新人便会得到上苍的庇佑,从此长久地幸福生活在一起。”
路惊云眼神不再直视楚辞暮,而是将视线转移到了喜服上,凭心而论,这套喜服放在任何一家,都算得上是极好的。
上等的布料,精巧的纹饰,平整的针脚,若不是楚辞暮自言未曾学过女工,便是连路惊云这等好料子好衣裳穿惯了的人都瞧不出有什么不对。
也就只有楚辞暮觉得这一身锦衣华服是委屈了路惊云。
“我不会与你成亲的。”路惊云别过脸,视线落在了他处,遮挡住了眼里的失落与无奈。
“为何?”楚辞暮闻言炸了毛,他努力克制着自己的语气,尽可能平和地向路惊云询问,“有什么难处便说出来,我们可以一起解决。”
“我不想你觉得我会成为你的软肋,我也可以做个英雄,站在你身前为你、为你身后的千万万人遮风挡雨。”
事实很是残酷,但挡在二人面前的是凡人无可所及之事,若要强求,必回是一个身死道消,百年后史书一句“邪魔歪道之人”。
路惊云思考一番,比起用“我对你无意”来欺骗他的感情,如实说出才更显真切,他遣退了四周的下人,斟酌之下开口说道:“楚辞暮,我们不能成亲。”
“我对你并非无意。相反,或许真如那神谕所说,你我乃是命定之人,初见之时我只想将那个满身破破烂烂的小乞丐捡回,可不知何时,我惊觉我的生活中早已到处都是你的身影。我会想着你的笑,记着你的声音,见到一个与你身影相似的人都会有片刻失神。”
“但我必须克制自己。”
在说这番话时,路惊云的眼睛直直地看着楚辞暮,那样炽热而真诚的目光早已将爱意燎原,而这时的楚辞暮正被围在火中央。
这是他第一次听到路惊云如此一片剖白,在此前,纵使爱意流露,也不会说出如此推心置腹的话。
直到这一刻,楚辞暮才明白眼前的人是自己曾经那时离开后错过的明媚而热烈的路惊云,是未经打击的、完完全全本我的路惊云。
眼前的人与记忆中的身影逐渐合二为一,楚辞暮低声喃喃道:“阿云……”
“你先别说话!一旦打断我我怕是没有勇气再说这些话了!”路惊云有些慌张,慌忙打断了刚要开口说话的楚辞暮。
“自碧落岛有史书记载以来,每一任成亲的岛主都不得善终。”
路惊云的声音有些哽塞,“首任岛主外出游历时对一女子一见倾心,二人感情十分要好,回到碧落岛后很快成婚,但成亲礼上三道天雷劈下,生生劈开了二人连好的同心结,前辈企图对抗天雷,惹怒了天道,一道惊雷取走了夫人的性命。那时前辈剑指天道,一剑挥下,取走了岛上的四季,在那之后岛上多了一条规矩,便是每一任岛主不得离开碧落岛。”
“这或许只是偶然,其他前辈呢?”楚辞暮听着这个故事,眼前浮现出的却是他与路惊云的模样,他甩了甩头,将这些念头甩了出去,继续倾听其他几位岛主的事迹。
“第二任岛主继位以来,为了让岛上能够恢复四季,竭力祈求上苍庇佑,然天道无情,凡人之力有限,此事终究无果。在休养生息过程中,前辈爱上了医治自己的温柔的药师,药师也在每一日的相处中不自觉被岛主吸引,碧落岛民风淳朴,大家想来坦率,二人很快互相表明心意,成亲礼上,在那个物资贫乏的时候,大家拿出了各自最珍视的物件,然拜堂时三道天雷径直劈向新娘,身负暗伤的岛主无力抵抗,被迫亲眼目睹爱人死在自己眼前,而天道却是像补偿一般,那位夫人的血流过的地方,遍地生满名贵的药材。而一旁的岛主看着自己身侧的满地的药材,瞬间青丝变白发,郁郁而终。”
“其他的故事,你还要听吗?”路惊云看着楚辞暮垂下去的手,虎口处的痣依旧显得十分扎眼,他眉头紧蹙,一言不发,路惊云看着他的模样却是松了一口气。
看吧,果然如此。
没有人会冒着惨死于天雷之下的风险与岛主成亲的。
之前的长华如是,如今的楚辞暮亦是。
路惊云低头自嘲一笑,转身便要离开,手腕处却被人紧紧地攥住,身后传来楚辞暮的声音,他说:“我听。”
碧落岛史书工笔记录地周全,路惊云从桌上拿起一卷,便顺手丢到了楚辞暮怀里,“这是历代岛主的全部生平日记手札”
“我是师傅在河边捡来的。那时的师傅秉持着岛主‘远离红尘不动心’的传统,本想将我丢在一旁,却听到我低声的啜泣,一时不忍带回来了我这个麻烦。”
“后来与我相熟的是一位兄长,虽称一句兄长,年龄却早已与师傅一般大,他叫作长华。”提到此人,路惊云下意识摸上了手腕上戴着的手镯,眼神中有一丝说不清道不明的意味。
“长华性子活泼,与你颇为相似,在他的多番挑逗下师傅破了戒,提出想要与他成亲。起初的长华是乐意的,只是在无意间翻到你手上那本手札后,他反悔了。成亲礼上,徒留师父一人,扛过了天道的许多天雷,在那之后,师傅闭关不出,待我再次见到他,师傅他……已经去了,而长华故去在了师傅身侧。”
楚辞暮一边听着,一边翻看着手札,这上面记载的事情与路惊云的描述大差不差,整体概括出的就一句话:与岛主成亲的人没有好下场。
“所以你认为,我会害怕这劳什子天雷?”楚辞暮一把合上手札,放回了原处,一把将人拉到自己怀里,腰间的手越发得紧,“我就是劈了那些天雷,也要与你成亲。”
路惊云看着他的眼睛,里面清晰地映着自己的倒影,懦弱而狰狞,他不应该出现在这样明亮的眼睛中,他这样的人只会被这样的眼神烫到。
“好,这可是你说的。你我成亲后,你就是我的人了,生是我的人,死是我的魂,我不会再放你离开,楚辞暮,你真的想好了吗?”
不敢去看这时楚辞暮的眼神,路惊云自顾自地说道。
“我答应你,楚辞暮,我答应与你成亲。”心中一番挣扎,路惊云咬咬牙应下了这门亲事,大不了天雷劈下来时以身相挡,终归赤条条一人,生不带来任何,死不带走什么,一念生死,没什么可畏惧的。
得到应许后,楚辞暮的眼睛里的笑意越发明显,他从怀中取出一条项链,上面挂着一滴血红色的坠子,被雕刻成了圆环的模样,“就以它为信,今日所说的话,一切都作数。”
路惊云握着坠子,它上面还带着楚辞暮残留的体温,将他的心不知不觉间烫了个洞,又填满了进去。
碧落岛许久没有迎来喜事了,在岛主的默认下,二人成亲的消息传遍了整个碧落岛,一时间,上门祝贺者有之,相助成亲礼者有之,好不热闹。
整座碧落岛上,到处都被楚辞暮系上了红色绸缎,粗壮些的植物便绑得多些,幼嫩的植物便轻轻带过,火红的灯笼,祈愿的福灯,整座岛上都弥漫着喜气。
这一次的成亲礼,有了第一次的教训,楚辞暮办起来格外得心应手,准备得十分充分。
“吉时到——”
迎亲的队伍一路敲锣打鼓,从岛上的一侧走到另一侧,为首的路惊云红衣铁蹬赤魂马,正是春风得意时。
楚辞暮头上遮着盖头,在喜娘的牵引下与下马的路惊云共握一段喜绸,二人还未拜堂天上便有了电闪雷鸣之效。
“一拜天地——”
新人向着东方拜过天地,天空中抵挡天雷的念云发出铮铮的嗡鸣。
“二拜高堂——”
两人转过身来,向着提前摆好的先人的排位,恭恭敬敬地拜了下去。
天空中,念云左右震荡不已,天雷落下时劈落了剑身,直直地冲着楚辞暮而来,但他不甚在意地擦了擦嘴角的血迹,笑着继续。
“新人对拜——”
两人笑着各自拜了下去,此时的天道仿佛气急了一般,毫无规律地向下降下天雷,楚辞暮一把揽过路惊云,将他护在怀中,硬生生扛下了几道天雷。
“阿云,我曾许诺,要给你一场最美好而刻骨铭心的成亲礼,谁都无法阻挡我们的成亲礼。”
人挡杀人,天挡破天!
直到最后一道天雷劈向喜堂时,楚辞暮拔剑而起,剑尖正对上天雷,竟是直直将那天雷劈了开来。
他手中攥着完好的结发香囊,挑衅般笑着望向了上天。
与此同时,十八道引雷符一齐点燃,天空中绽放出各色明亮的光,远处缓缓升起的祈福灯为成亲礼点上了浓墨重彩的一笔。
而喜堂里的路惊云,看着眼前的情形,脑海中一阵剧痛,此前记忆纷纷回笼,他跑向楚辞暮,从背后拥了上去,“我全都想起来了。”
女工=女红,在我上学的那个时候老师教的是女工,后来还有一种说法是女红,红通工,出于一直以来上学的习惯就选用前一种,若是日后字典词典有了新的变化再来修正~
作者有话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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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89章 成亲