门外脚步声轻缓,想必是裴清砚回来了。
沈长缨立刻将沾染着鲜血的手掌往方才擦剑的手帕上一扣,再从床头找出一本书来装模作样地研读。
裴清砚推门而入,一身凉气。
“看门规?”
沈长缨怔了一下,然后定睛一看发现随手拿的书是裴氏门规,而且还拿反了,好尴尬。
“啊……对,学习学习,别像今天一样挨罚了。哎呦我这膝盖到现在还不敢弯呢。”
裴清砚依然冷冰冰的,看不出一丝表情,她向沈长缨床榻走来。
“诶?你又要干嘛?”
裴清砚不语,将佩剑剑柄轻轻抵在沈长缨肩膀处。
正是沈长缨昨晚被魔修抓伤的地方,沈长缨忍不住吸了一口凉气。
剑柄处荡出一圈冰蓝色的光影,是栖云剑气所凝,冷风将两人发丝吹起,衣摆翩翩,将沈长缨苦苦维持了一日的障目咒术破开。
沈长缨后身靠着墙,满是尘土的素衣上是用殷红鲜血画的辟邪符,袖口浸染着暗沉的紫血,脖子上、肩膀上是两道狰狞的血痕,正冒着黑气,血痂与衣服粘连在一起,十指上满是未愈合的血口子。
沈长缨将双手往身后藏了藏,将头偏向一侧。
“连我都骗。”裴清砚神色一冷,眼底闪过几分担忧。
沈长缨像小孩说谎被拆穿一样,有些难堪,还是强装无所谓,硬挤出一个笑:
“哎呀,别大惊小怪嘛裴卿,我们符修都这样,昨天我遇到了一只邪祟,跟它打了一架,就这样喽,我是怕被先生发现才出此下策,而且你不是有洁癖吗,我想等你睡着了再去溪边处理的。话说我这才几道皮外伤,怎么恢复的这么慢?之前骨折都不到半天即可痊愈……”
“一整天都用灵力撑着咒术,怎么可能好得快。”裴清砚依旧冷着声音回复,但沈长缨却在其中听出一丝关心的意味来。
裴清砚收起佩剑,放到门口的柜子上,从袖中拿出几盒药膏。
有两盒是下午枕雪先生给的,还有几盒不同包装的药膏,应该是她自己去买来的。
“所以你方才没回来,是去后勤处买这些?”沈长缨刚要伸手去接,却被裴清砚直接无视。
裴清砚坐在沈长缨床榻边,让沈长缨抬头,方便给脖子处上药。
“不用上药,它没准明早就愈合了。”
“舒痕。”
“那你给我,我自己涂就行。”
“手上有血。”
“血都干了,上个药而已,我可以自己来的。”
“……”裴清砚不出声,只是盯着沈长缨。
“嗯?默认了?那给我吧?”
“……”
“行行行,你来就你来。”
沈长缨几番推脱不下,还是乖乖照做了。
裴清砚一只手抬着沈长缨的下巴,另一只手,用食指从药盒里抠出一块滑腻腻的软膏,在手背刮下,然后涂抹在沈长缨脖子的伤口上。
裴清砚指腹粉嫩,划过沈长缨的白皙皮肤。
触碰处,冰冰凉凉的,还有点痒。
沈长缨冷哼一声。
“我轻点。”
沈长缨想说不是疼得,张了张嘴,又把话咽了回去。
眼看裴清砚涂完脖子,睫毛轻扫,视线缓缓滑到沈长缨的肩膀。
眼看裴清砚正准备伸手去脱的上衣,沈长缨立刻拍开裴清砚。
“别……”
羞红着脸,憋出一句。
“疼。”
裴清砚不知何时,脸颊也染上了一抹绯红。意识到方才举止欠妥,便将剩余药膏整整齐齐摆放在沈长缨床头,转身便向屏风后走去了。
“裴卿,你腿上不用上些药吗?”
裴清砚步伐一顿,声音略显温和道:
“上过了。”
沈长缨坐在榻上,右手食指无意识地轻覆在脖子的伤口处,呆望着床头一排方方正正的棕色小盒。
心道:胡说,分明都没开过封,怎么可能上过药。
然后她猛然慌过神来,被自己类似“回味”的动作吓了一跳,赶紧把手从脖子上放下,还在空中用力甩了甩,把床头柜上的小棕盒整齐的顺序打乱,这才长舒了一口气。
然后又陷入“我为什么要这么做”的自证谜团。
只是愈发觉得心好乱。
夜晚沈长缨老老实实地上了药,换洗了衣裳,又偷偷摸摸地绕过屏风,将一盒崭新的跌打药规规矩矩地摆放在裴清砚的梳妆台上,就放在乌纱帽旁边,确保裴清砚明天一早就能看到。
然后又轻手轻脚地回榻上睡觉去了。
躺在榻上,沈长缨隐约听到裴清砚翻了个身。
可能是听错了吧,裴卿睡觉最老实了,跟死人一样平躺一动不动。
第二日清晨,星辰还未退居云雾之后。
沈长缨难得比裴清砚起的更早一次,正拿着剪刀,对着梳妆镜——剪头发?
裴清砚起身坐在床边,整理裤脚。
她看到沈长缨居然比自己早起,先是一愣。
然后看到沈长缨居然在剪头发更是闪过一丝恐慌。
“沈梳,你在做什么?”
“剪刘海啊?”
沈长缨没回头看她,依旧认真地照着铜镜,用剪刀对着自己的头发比比划划。
裴清砚不可置信道:
“身体发肤,受之父母。你这样,有违道义。”
沈长缨有些莫名其妙地回头看了一眼裴清砚,恍然大悟道:
“哦!你说得对,我得问问她们同不同意。”
随后沈长缨放下剪刀,从床头柜最下面一格掏出一个木盒,从中拿出两个针织娃娃,自言自语道:
“妈我想剪个八字刘海,你觉得怎么样?……哦,妈同意了。那爸呢?爸说听我妈的……那既然父母都同意了,裴卿,你该不会不同意吧?”
裴清砚蹙着眉道:“这不是同不同意的问题,这是……”
裴清砚顿了顿,实在不知道说些什么,最后只是长舒一口气,然后撇过眼神,扶着床榻艰难起身。
踉跄两步,走路一跛一跛的。
沈长缨见状也顾不得剪刘海了,跑过来扶住裴清砚,嘴上说着:
“你看你,骗我说已经上过药了,遭报应了吧?你看你就没怎么被罚过。”
实则眼底满是担忧。
沈长缨抽出一张空符篆,正要咬破手指画符,裴清砚突然伸手过来,轻声道:
“用我的。”
沈长缨有些诧异道:
“这种时候咱就别抢了吧?画个镇痛符又没几笔。”
“我不喜欢别人的血。”
沈长缨顶了顶腮帮子,显然是被裴清砚这句“别人”气的够呛。
然后如了裴清砚的愿。
沈长缨从璎珞里翻找出绣花针,然后小心地在裴清砚中指指腹上轻轻一扎,又挤了挤血孔,取到血,教裴清砚掐剑诀,然后沈长缨握着覆裴清砚的手在空符篆上画符。
写到最后几笔裴清砚的伤口都愈合了,不过好在是写完了。
随后沈长缨将符篆贴到裴清砚右臂,符篆一烧殆尽,却又不伤素衣。
裴清砚便腿也不疼了,腰也不酸了。
沈长缨都感叹自己医术高超,在沈氏的时候她就在想,如果她多写个几百张镇痛符,到镇子上卖给普通人,说不定可以成为同安第一首富。
裴清砚将手指从沈长缨手中抽出,道:
“多谢。”
沈长缨食指微曲刮了一下鼻尖,道:
“这有什么谢的啊,举手之劳。”
“愿你在以后使用符篆时也能如此小心,不伤到自己。”
“像这样?我符还没画完呢,邪祟都跑没影了,血太少不够画符篆的。”
沈长缨见裴清砚还想说些什么,立刻转身离开,提上佩剑,对裴清砚挥了挥手。
“我去练剑啦,一会见。”
漱月室中唯余裴清砚一人。
她将摆在梳妆台上的药盒端放在手心,轻轻摩挲。
垂眸思忖片刻,抬手将乌纱帽理得更为周正。