卢今安被问住了,还不等答话,一旁被扣押住的书生猛地抬起头恶狠狠地盯着萧允硕大声反驳道,“死了又怎么样?死在这里好歹是大齐的疆土,去了六镇,是死在哪里为何而死可就不得而知了!”
这些人早晚都是死,他并不后悔将这些无辜之人牵扯其中,这里好歹还有一线生机。
他话音未落,江辰再也忍不住,上前就是一拳,“你踏马胡说八道!去了六镇那是为国而死,死后有抚恤金,他们的家人都会得到照顾,死在这里算什么,他们的家人怎么办,啊,你说!!!”
江辰还想说什么就被萧允硕开口打断。
“好了,江大人,天色已晚,先安营扎寨吧!”萧允硕翻身下马,只身走到刺客身前,吩咐道“先将这些人分开关押,我要亲自提审!”
说完便直接转身离开,闻言江辰眼中暗芒一闪而过,低头领命而去,等过了拐角处抬手招了两个下属上前,低声吩咐几声后才大步离开。
夜晚,帐内灯火昏沉,只勉强映亮中央一小片区域,萧允硕斜倚在主位那张宽大的圈椅里,他指尖有一下没一下地叩着光滑的紫檀扶手,发出笃笃轻响,目光沉冷至极,牢牢锁在帐中空地那个被反缚双臂,按跪于地的人身上。
“王权清”
萧允硕没有任何试探,直截了当说出那人的姓名。
昔日琅琊王氏七房那个最是清高自许的玉面郎君,如今一身破烂的流民短褐,被血污和尘土浸透,散乱的黑发黏在苍白的颊边。他低垂着头,身体因剧痛和绳索的捆绑微微颤抖,每一次呼吸都控制不住发出压抑的抽气声。
寂静在帐内无声蔓延,只有灯芯偶尔爆开的细微噼啪声,以及王权清粗重艰难的喘息。听到萧允硕直接说出自己的名字,王权清没有丝毫意外,他拼尽全力抬起头,嘲笑道,“郎君好手段,不用审讯,无需过所户籍便能断人姓甚名谁出身族地,能力不俗啊!”
“你我心事杜明之事,郎君何须如此!”萧允硕淡淡蔑了眼王权清,“若是栽赃陷害直接杀了你们岂不是更简单!”
闻言,王权清挺直腰板,目光直直望着萧允硕,“要杀要剐任君处置,但若是想要我同流合污认下那些莫须有的罪名,只怕是痴心妄想!”
此行艰险,他早就做好了面对今日的准备!
“琅琊王氏,”萧允硕终于开口,声音不高,却轻而易举打破着黏稠而压抑的氛围,“百年清贵,诗礼簪缨。这骨子里的气性,倒是一脉相承,宁折不弯!”
“如今你想慷慨赴死,也要看本君是否允许,不是吗?”
跪着的人身体猛地一僵,如同被无形的鞭子抽中。王权清死死盯着萧允硕,干裂的嘴唇动了动,似乎想说什么,却最终只是牵出一个扭曲的冷笑,露出齿缝间一点刺目的猩红。
萧允硕叩击扶手的指尖蓦地一顿。
“不好!”鹿隐厉喝出声,反应如电,蒲扇般的大手瞬间钳向王权清的下颌。
终究晚了一步。
王权清喉头剧烈地滚动了一下,眼中闪过一丝近乎解脱的疯狂快意。紧接着,一股鲜红的血沫不受控制地从他嘴角溢出,沿着下巴蜿蜒滴落,在肮脏的衣襟上迅速洇开一片狰狞的暗色。
鹿隐反应迅速捏开王权清的下颌伸进手指进去检查,“郎君,无毒!”
萧允硕紧绷的身体瞬间放松,“王权清,你以为咬舌自尽就能一了百了?就能守住你那点可怜的秘密?”他猛地站起,大步绕过桌案,玄色衣袍带起的风卷得案上灯火剧烈摇晃,帐内光影随之狂舞。
萧允硕停在他面前,居高临下看着他,阴影完全将对方笼罩。没有半分犹豫,萧允硕伸出右手,精准而冷酷地一把捏住了王权清的下颌骨,猛地发力,只听一声令人牙酸的轻微“咔嚓”声响起。
王权清口中涌出的鲜血瞬间被强行止住,取而代之的是下颌骨被捏碎的剧痛和无法合拢的屈辱。他被迫大张着嘴,发出“嗬嗬”的、如同破风箱般的痛苦嘶鸣。
萧允硕俯身,凑近那张因剧痛而扭曲的脸,声音压得极低,却字字如淬毒的匕首,狠狠扎入王权清的耳膜深处,“只可惜,咬舌自尽一时半会还死不了,说不了话也没关系,没了一张嘴还有一双手呢!”
“不过,我更加好奇,王七郎此行到底目的何为?刺杀我?为什么呢?因为七房族老自缢?七房整房搬迁?”他刻意拖长了尾音,带着一种洞悉一切、玩弄猎物般的残忍,一点点将真相说出,“不,只怕都不是,是萧允泽告诉你,七房遭此劫难是因为我,他与你做了交易,杀了我,保七房三年内重返邺城!”
“萧允泽”这轻飘飘的三个字,瞬间击溃了王权清仅存的防线。他布满血丝的双眼骤然瞪大到极致,连下颌被捏碎的剧痛似乎都感觉不到了,只有惊骇与慌张。
萧允硕已经不知骂了这人多少遍,不信同宗同脉的王祁年,竟然信一个外姓人,鬼知道他在看到邺城传回的密信时有多不可置信!
“呃…呃……”破碎的喉音从王权清被迫大张的口中挤出,带着血沫的腥气,充满了绝望的否认和哀求。他一早便知道七房迅速衰败都是因萧允硕所致,虽不知具体的原因,但在接收到整房搬迁的消息时,他便知道,七房被舍弃了!
他不甘于此,七房不应该落得如此境地,可七房的族老已经死了,斯人已逝,往事已经不重要了,他只要手刃仇人就好。
所以他才与萧允泽相勾连,他帮萧允泽铲除萧允硕,萧允泽则要照看他们七房,三年内帮七房重返邺城。王权清拼命地摇头,动作牵扯着断骨,痛得他眼前发黑,却依旧徒劳地想要表达什么。
“呵。”萧允硕松开了手,任由王权清像被抽掉了骨头般瘫软下去,伏在地上痛苦地呛咳喘息,污血染红了他面前一小片地面。萧允硕慢条斯理地从袖中抽出一方雪白的丝帕,仔细擦拭着方才捏碎对方下颌的手指,仿佛沾上了什么极其肮脏的东西。
他踱步回到主位,重新坐下,姿态恢复了几分从容,只是眼神依旧冷冽如刀,“萧允泽姓萧,这是事实!”
萧允硕目光扫过地上狼狈不堪的王权清,带着一丝嘲弄,“你王七郎骨头硬,嘴也硬,本郎君相信你有这份担当。可你琅琊王氏七房,如今还剩多少硬骨头经得起再折腾一次?你这次出来可是带走了七房所有的适龄子弟,就凭剩下的那些老弱妇孺?”说到这里,萧允硕顿了顿,语气陡然转厉,“勾结流民,刺杀朝廷命官,你王权清一条命,只怕是填不了这塌天的窟窿,还是你以为已经舍弃你们的琅琊王氏会出手相救?更或者,他萧允泽有这个本事?”
萧允硕不再看王权清的反应,指尖在紫檀扶手上轻轻一点,朗铭立刻上前一步,双手捧上一个打开的乌木托盘。托盘里,静静躺着两样东西:一枚半个巴掌大小青铜铸造样式古拙的令牌,边缘磨损得光滑,中心一个深刻的篆体“王”字在灯下泛着幽冷的光;另一样,是一封被拆开的密函,信笺是上好的素白薛涛笺,上面寥寥数行墨迹,字迹清峻峭拔,力透纸背。
“认得吗?”萧允硕的声音不高,却带着无形的压力,“从你贴身里衣的暗袋里搜出来的。王家的令牌,还有这封意图行刺的密信。这上面的字迹…”他微微倾身,目光如炬,牢牢锁住王权清瞬间失血的脸,“王七郎,识趣一点,认下就好!”
王权清瘫在地上,身体因剧痛和窒息还在微微抽搐,那托盘里的令牌和密信,如同两道催命符,狠狠砸进他混乱的意识里。令牌是真的,王家七房核心子弟才有的信物,至于那信……,笔酣墨饱,筋骨开张,陌生至极…
不!绝不能认!
一旦认了,七房将再无翻身的可能!
萧允泽不可靠,他已经错过一回了,不能再错第二次!
他猛地抬起头,用尽全身残存的力气,布满血丝的双眼死死盯住萧允硕,喉咙里发出“嗬嗬”的怪响,破碎的声音嘶哑地挤出,每一个字都带着血沫:
“令…令牌…是我…偷的!”他急促地喘息着,眼神混乱却又透着一股豁出去的疯狂,“家…家族蒙难…我…我恨!偷了令牌…想…想栽赃!那信…”他急促地咳嗽起来,“不…是…我的!假的!全…全是假的!一人做事…一人当!与…琅琊王氏…无关!”
他嘶吼着,声音虽破碎,却带着一种近乎悲壮的惨烈。身体因激动和用力而剧烈起伏,断骨处传来钻心的痛楚,眼前阵阵发黑,但他依旧死死撑着,目光如濒死的困兽,死死盯着萧允硕。
事到如今他还有什么不明白,萧允泽背叛了他,这一切都是萧允硕做的局,目的就是将一切脏水泼向琅琊王氏,阻止检籍,阻止世家出身的人进入六镇!
正在这时,营帐大门被人直接撞开,“你这是严刑逼供!”