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军军!你跑到哪里去了?妈妈都快急死了!”
女人又急又气,伸手拍了两下小男孩的屁股。见他扁着嘴要哭,女人才止住训斥,把他紧紧地抱在怀里,生怕自己一松手,孩子就会消失不见。
激动的情绪过去之后,女人才顾得上感谢林阮。
得知林阮是下乡知青,她顿时目露欣赏,“我们国家如今的发展进程举步维艰,需要的就是你这样正直热心的知识分子。这位同志,你要是在乡下遇到了什么困难,可以来县政府找我。”
林阮心里一喜,她没有猜错,小男孩的确不是普通人家的孩子。他的妈妈在县政府上班,看样子职位还不低。
对方有这个承诺,林阮却不能打蛇随棍上,她抿着唇婉拒:“为了国家和人民,再辛苦都是值得的,谈不上困难。”
女人对她更加满意,看着怀里完好无损的儿子,再次表示感谢:“幸好军军遇到的是你,没有遇上坏人。最近县城拐子多,我发现军军不见了,那一瞬间,真是……”
后边的话,林阮听得并不真切,她的关注点全都放在了——最近县城拐子多。
对于有孩子的家庭来说,“拐子”是令人闻风丧胆的存在,能给每个家庭带来灭顶之灾。
而对于没有孩子,甚至想要利用别人的孩子做点什么的人来说,“拐子”也能称得上一个趁手的工具。
与军军母子告别之后,林阮没走两步就听见路边有几个中年女人在大声议论谁家丢了孩子的事。
“你们这段时间可得把孩子看紧点,丢了孩子的那家人就住在我家隔壁。自从闺女丢了,他们家一直没消停,儿媳妇闹着要上吊呢!”
“可不是嘛,当妈的都把孩子看得比自个儿的命还重要,谁受得了这刺激?”
林阮停下脚步,装作走累了坐在路边休息,她没有试图插话,只是竖起耳朵听这几个大婶说话。
听到她想要得到的消息之后,她才心满意足地起身离开。
*
眼看着就要入秋了,气温却没有一丝降下来的趋势。
村民们在田间挥汗如雨,纷纷埋怨这过于漫长的夏季。
这天下工之前,赵福才通知所有人吃过晚饭去大队部开会。
因着前些年的经历,大家都有了心理阴影,一听到开会,牙齿就开始紧咬。
赵福才连忙解释:“也没什么大事,就是过两天开始抢收,县里的领导会下乡检查,到时候大家注意点,不要在领导下乡时出了岔子。”
没有听到“交公粮”的字眼,大家才松了一口气。可一想到有领导下乡检查,大伙儿又觉得后背的皮都绷紧了。
赵福才都很重视这次领导下乡检查,赵远辉就更不用说了。他直接把何之衡一家和林阮拎出来警告,他们要是干活懈怠被领导看到,出了事谁都不会救他们。
林阮嘴上没说什么,眼神却是不住地往沈添禾的方向瞥,心说论懈怠,谁能比得过沈添禾?
不得不说,沈添禾与林阮虽然一直合不来,但此刻,两人的默契却堪比相识多年的好友。
沈添禾也意识到了自己在上工这一方面,是溪桥村和云露村加起来都垫底的存在。
“两天后我也得去上工,你跟我讲讲,大概要干些什么。”
一回到家,沈添禾就叫住准备回屋的傅骁,让他教自己干农活。
但傅骁扫了一眼她那白到反光的手背和纤细的手指,罕见地露出遇到世纪难题的表情。
“不用学,你跟我在同一处,我帮你干活。”
见他思索许久,却说出这样一句话,沈添禾皱起了眉:“我也不能真的什么都不做,毕竟有领导要来,这样很容易被抓典型。”
傅骁:“好,那你跟在我后面捡麦穗。”
一年一度的秋收拉开序幕,沈添禾换上宽松的长袖长裤,戴上草帽去了地里。
放眼望去,全村的小孩子都蹲在田间地头捡麦穗。她低头瞅了瞅自己,最终还是没能厚着脸皮去和小孩子一起干轻省活,而是和婶子们一起割麦子。
傅骁知道她性子倔,只能由着她去,不再多劝。
临近中午,汗如雨下的村民们隔着老远就看到赵福才带着几个身穿白衬衣脚踩黑皮鞋的人走上田坎。
这几个人都是生面孔,但言行举止就透露出他们的身份。
村民们不敢再多看,一个劲地埋头苦干,专注手里的活,生怕被领导瞧见自己偷懒。
林阮用衣袖抹了一把额头上的汗珠,也朝着领导们的方向看了看。
当她从那几张生面孔当中看见了一张有些眼熟的侧脸,擦汗的动作微顿,竟放下手里的农具,往干部们的方向走去。
她直奔人群中唯一的女干部,热络地向对方打了个招呼,状似自然地问道:“军军回去之后怎么样?有没有被吓到?”
女干部微怔,盯着林阮看了好几秒才想起来她就是前些天帮忙看住自己儿子的女知青。
她摆了摆手,“多谢你的关心,不过我家那个皮猴可没有被吓到,照样成天想着出去玩。”
林阮:“没被吓到就好,小孩子活泼一些才好呢!”
几句话的功夫,林阮就拉近了自己和女干部的距离,对方自然问起,最近秋收累不累。
林阮立马一脸严肃道:“我们知青下乡就是为了建设祖国,应该感谢国家给我们这个机会,不能嫌累,更不能学着别人偷懒。”
“哦?”旁边的另一位领导眉间微蹙,“有人偷懒?”
“这……也没有啦……”林阮支支吾吾,眼神却不住地往沈添禾那边瞟。
几个干部顺着她的视线看过去,霎时目露惊艳。
日头太大,站在田间地头的人们——无论是村民还是干部——全都被晒得脸颊通红,头发粘在额头和颈间,眼睛被强烈的日光逼得微微眯起。
立在人群中间的沈添禾却不一样。
她骨相极好,五官如同极其擅长雕刻之人依照流传千年的古典美人画的画中人细细雕刻而成,眉骨投下的阴影足以笼罩她的双眼。在这样刺眼的阳光之下,她依然睁着莹润如水的眼睛与看向她的人们对视,令众人露出狼狈模样的日光于她而言,反倒成了照亮美貌的一束光线。
尽管她穿着长衣长裤,脑袋上戴着草帽,衣裤上沾满了麦糠,但她莹白的皮肤,从容的姿态实在不像是一个会干农活的人。
女干部的脸一下子就沉了下来。
她男人在公安局上班,因此她知道沈添禾。前些天因被人举报虐待幼童而进了公安局,虽然后来两个孩子亲自澄清了这件事,但进过公安局着实不算什么好名声,非常影响别人对她的看法。
林阮见状,立刻添了一把火:“她也不算偷懒,就算她平日里没来上工,可她今天很早就过来了。”
女干部眉头紧蹙,直接出言质问沈添禾:“这位女同志,你不知道上至八十岁的老人,下到五岁小孩,全都要上工吗?”
县城来的领导发怒,在场的村民们心脏都紧了紧,一些与沈添禾关系较好的婶子嫂子不由得向她予以担忧的注视。
沈添禾本人却毫不畏惧,懒洋洋地回了一句:“不知道啊。”
女干部难以置信地盯着她,完全没想到,她居然会这样说。
林阮见此,面色如常,心里却在偷笑。
沈添禾大概不知道这几个领导是什么来头,以为还能像应付溪桥村那些无知妇女一样,仅凭几句刁钻的歪理就能把对方说得哑口无言。
女干部厉喝:“你这样的态度实在是太恶劣了!全民下乡种地,你说不参与就不参与,难不成你还想再进一次公安局?”
沈添禾动了动唇,正要说话,眼前却闪过一道高大的人影。傅骁从后面走上前来,呈保护姿态站在她身前。
“我的妻子不需要上工是因为我一个人就能拿到三四个劳动力的工分,况且她为家庭操劳,照顾两个年纪尚小的孩子也是为国家做贡献。”
微顿了一下,他继续道:“难道您作为县领导,就可以只顾自己潇洒,不顾家庭和孩子?”
在几十年后的21世纪,“为自己而活”是顺应时代潮流的号召,可在眼下这个封建落后的年代,这并不是什么好名声。
尤其是对于从政的女性,作风问题更是一座随时都能压垮她们的大山。
女干部面色铁青,这个问题问得刁钻,让她承认也不是,否认也不是,只能憋着一肚子气往另一个方向走。
见此情形,众人神态各异。
何之衡一家全都失望地垂下了眼皮,还想着看沈添禾的笑话,没想到傅骁横插一脚,逼得县城来的领导转身走开。
林阮更是紧咬着唇肉,她不明白沈添禾为什么总是有这么好的运气,她用什么计谋都没能让沈添禾遭殃。
送走几个领导,赵福才朝着大家挥挥手,“行了,领导走了,大家该干嘛干嘛去,别围在一起凑热闹。”
一年到头就数这段时日最忙,再节俭的人家也会隔三差五吃一顿肉补补身体。
沈添禾偷偷从空间里拿出两只老母鸡和五斤肥多瘦少的猪肉给沈家人送去。
三嫂李淑玉依旧孕吐严重,怀孕将近四个月,非但没有长胖,人还瘦了一小圈,可把沈柏川愁坏了。她什么都吃不下,唯独能吃点酸的,沈柏川又是煮酸梅汤又是去山里摘野果,就盼着能让她吃点东西。
这事儿沈添禾原本帮不上什么忙,可这会儿不一样,她还真有法子缓解李淑玉的孕吐之症。