理所应当的,楚宁再次醒来的时候还是在医院。
浑身弥漫的剧痛像细密的针,扎得他连睁眼的力气都欠奉,闻着无处不在的刺鼻消毒水味,他病不太想接受这个现实,只恨不得把自己重新埋进枕头里进入香甜的美梦当中。
还是脑子中熟悉又欠打的声音声音将他唤醒。
“宿……”
话还没说完就被万念俱灰的楚宁打断,“系统,这对吗?”
“什么对不对?”系统下意识问道。
楚宁猛地攒起股气,刚想直起身,就被浑身的伤刺地一疼,只好撑着胳膊半抬了抬上半身,将扎有针的手往一旁放了放,声音里裹着火气:“谁好人家不到两个月进三次医院啊……”
话音刚落,牵动伤口的剧痛瞬间窜上心口,他倒抽口冷气,手忙脚乱按上去却带来更剧烈的疼痛,脸色发白。
还没来得及跟系统掰扯任务多离谱,眼角余光扫到床边,正撞进林清远满眼错愕的视线里。
“哥哥……?”
楚宁不可置信地一下下移着脖子回正,在脑内激情和系统对线。
“你怎么不告诉我男主醒了?”
“我刚想跟你说。”系统无奈地摊了摊手,“但是你打断我了。”
靠北……
他深吸一口气,有些不愿接受事实地转到林清远的方向,他还维持着那个有些惊讶不解还带着一丝歉意的表情。
“是在怨我吗?”他垂下眼睛,长长的鸦羽般的睫毛颤了颤,一副心碎受伤的模样。
“抱歉,是我不对。”
哥哥两个字短暂地在他的神经上跳动两下,称呼与少年的神情此刻形成反差,让楚宁因为社死而带出的一分怒气烟消云散,倒是有些新奇。
随后他温和说道:“没怪你呢。”
目光从他毛茸茸的头发上掠过,那股想要摸一摸的冲动又冒了出来,指尖一动,但想到自己每次快要碰上他头时那厌恶的目光,也只好遗憾地捏了捏被角。
一股沉默在病房中蔓延,楚宁看着他还带着青紫痕迹的面部,混混们挥舞着棍棒向前的画面还停留在眼前。
“身体好些了吗?
“他们,”他顿了一下,斟酌着词句,语气不免有些干涩,“以前也这样对你吗?”
“你以前的伤口也是这么来的吗?”
空气静了一瞬,林清远避而不谈地岔开了话题,语气有股强撑着的轻松,像是破了洞又装满水的塑料袋,缓慢地宣泄痛苦,“身体好些了,倒是你,现在怎么样?”
不愿意回答么?他料想也该如此,虽然现在的林清远看着还算乖巧懂事,但故事的结局就昭示着他不会是一个单纯的孩子。
有点心机也好。他竟然有些庆幸地想,起码这样可以少受很多伤害。
“没什么事,起码现在还活着。”
想起以后的剧情,他默默在内心补了一句:只要你长大以后别恩将仇报地弄我,我就能好好活着。脑中刚闪回他梦中残忍又血腥的场景,刚反射性发抖时眼前莫名开始回现他将自己揽在身后的画面。
倔强的神色,不退分毫的背影一步步侵蚀着他的理智。
片刻后,他垂了下眼,又抬眼看向有些拘谨和羞愧的少年。
这一次的他,应该会有所不同了。
或许,原书只是作者写崩了而已,男主还是一个底色善良的人。
“以后有事情就告诉我,好不好?”他顿了顿,声音低了一些,带着些无可奈何,“你看啊,每一次你不告诉我,我都得跟着你遭殃,我这身子骨可真受不住。”
“所以,无论发生什么事,都请告诉我吧。”
林清远愣了愣,阳光照到他的眼里闪烁一下,随后缓慢地扬了下嘴角,还没开口,就被门口的敲门声打断,随后走进两位身着警服的男人。
稍微询问了一下他们的状态后就开始了例行询问,大体是姓名年龄以及事件经过之类的话。
因为错不在他们,所以没问太久就把警察送走了,留下面面相觑的两人。
在谈话过程中,林清远很明显不太想提到家里,只是草草地提了两句混混曾经欺负他的片段。
楚宁探究地看着不断捏着被子的少年,率先开口:“忽然想来我还没问过,你家里以前究竟发生了什么?”
他知道这句话无异于解开他的伤疤,却仍旧残忍地试探着问出
——他实在是太想知道究竟是什么原因让林清远成了现在这幅,被厚重水泥包裹住浑身是刺的模样了。
话音刚落,林清远的手就轻微地卷缩了一下,握成拳,一副回避状。
“不想让我知道吗?”他思考了一下,并不意外,转而露出一个浅笑,“没关系,你想说的时候再告诉我也……”
话音刚落就被少年的声音打断,他松开了紧握的那一只手,声音轻灵。
“我说。”
一阵风吹过,掀起他额头的发梢,露出带着些忧伤落寞的神情,语气却是一反常态地坚定。
“我都告诉你。”
这是楚宁第一次见到他露出如此脆弱的神态,伴着窗外吹来的微凉的清风缓缓诉说。
故事的开始其实并不完全都是不幸。
他也是幸福过的,在他刚有记忆的那个时候,总是可以躺在妈妈温柔的臂弯中,晃动着手臂看着妈妈温柔的笑言,还未饮酒的父亲也总会拿出一些稀奇古怪的小玩具逗逗他。
在那个时候,并不算富裕的家庭却被爱意充斥。
可事情哪能都这么圆满,而后捕鱼数量减少,家庭逐渐变得拮据,父亲也开始酗酒,昏沉的状态下将母亲的往事一兜子一兜子当着孩子的面抛出,砸了他一个束手无策,砸地母亲泪眼婆娑。
他开始动手,暴力就像肮脏街道里的老鼠横生,肆无忌惮横冲直撞,将母亲冲了个支离破碎,将孩子碰了个鲜血淋漓。
在一个夜深,母亲终于在压迫之下逃离。
在那个夜晚,她看着林清远很久很久,泪眼婆娑。可彼时的他被父亲紧紧揽着,一旦拉上他那么连她自己也无法逃离。
于是,她狠下心悄悄离去。
在她看不见的角落里,林清远悄悄睁开眼睛。
外头暴雨喧嚣。
自那以后,失去母亲的父亲越发狂暴,打骂更是常态。在极端的环境下,原本干净整洁的红砖房逐渐变得脏污。
房子肮脏逼仄又灰暗,他站在门前,发霉的榻上是醉的一塌糊涂的父亲,地上,满是发黑的啤酒瓶。
连下脚的地方都没有。
满脸茫然。
“小子,再给我买些啤酒来……”男人昏昏欲睡半梦半醒地向他伸手,满是污垢的脸已经蜡黄,再也透不出半分光泽。
林清远捏住捡废品得来的微薄钱财,小心又害怕地向后退去。
那是他的学费。
“……嘭!”
男人见他没有向后的脚步,眉毛瞬间拧气,满脸肥肉纵横,中间陷下的眼睛里凶光毕露。
他向前走去,却在一个不留神间,踩上了滚落的酒瓶,后仰,于是重重地叠坐在地上。
他的父亲,似是觉得在儿子面前发生此事丢脸,于是凶意更甚,下一秒,他再次站起身来向他走去。
“呲……嘭!”
更剧烈的声音响起,林清远瞳孔骤缩。
父亲踩上了酒瓶滚落,后脑勺重重地撞在了地上,鲜血溢出,如同蚯蚓,挣扎着蠕动着钻入地下,钻进他的瞳孔,在他的四肢百骸游移。
浓重的铁锈味混合着酒精的怄臭味,争先恐后地钻入他的鼻孔,带来死亡的气息。
他的父亲死了,死在了他的面前,瞪大的凶目日日在夜里将他凝视,如同一个用不消散的梦魇。
故事的转折,也来自这里。
父亲虽是一个无酒不欢的酒鬼,却也会在他被欺负的时候撑腰——毕竟如果有人抢了他的废品夺了他的钱财,他的酒也会随之减少。
但父亲死了。
村子里的混混们便盯上了他的钱财。
挨打,逃亡,数不尽的棍子扑打在身上;报警,报复,数不尽的恶意倾泻而来。
他倒在地上,捂着头蜷缩着,视野里,满是凶狠的贪婪的面孔,耳朵里则是除不去的污言秽语。
“就是这样了。”
林清远的声音轻轻的,却又那么地重,连带着他的痛苦砸到楚宁的心上。
他不知道如何去安慰他,也不知道如何去为他减轻痛苦,心里像是被堵住,所有的情绪都被高高竖起又重重落下。
情绪溃不成军。
“没事了都过去了。”林清远拿来一张纸轻柔地在他的脸上擦了擦。
楚宁这才在他漆黑如常的瞳孔中看到狼狈不堪的自己。
“对不起。”声音沙哑从喉咙中挤出。
林清远误以为楚宁是因为凶了他才道歉,嘴上安慰,“没关系的,都没关系的。”
可不是这样,他羞愧于对于林清远的先入为主,认定他是一个无恶不作的坏人,是会讲他肢解的怪物,于是在生活中总潜意识以敌人对待。虽然面上温柔,可内里的脏污只有他自己知道。
少年人纵使往事悲惨如此,也会在面临危险的时候挡在他的前面,也会在他想要他甚至于逼迫他坦白往事的时候,用最平常不过的语气诉说。
好像经历这一切的不是他一般。
他终于明白了少年的困苦。
于是他抱上了少年。
林清远没有拒绝,只是安静地等待着楚宁将心事整理,小心地避开吊针线,轻轻地回抱,温驯地像是一只家猫。