度疆坐在桌案之前,面前装模作样地摆了本魔族咒文的书,左手拿着刻刀,右手抓着红玉扳指,对那扳指做着些微小的改动。
引绛此刻不在炼楼之中,也不知道她干什么去了,倒也放心留度疆一个人在楼中。
她好歹是要守护映城的仙君,就不怕他真做些什么吗?度疆数次将自己的目光从扳指上挪开,忍不住如此作想。
这红玉扳指说是魔器,其实在他看来仍然是灵器。引绛似乎在玉中打入了一个将灵气转为魔气的法阵,只需要注入灵气就能激活刻在扳指上的咒文。
度疆把扳指戴在了自己的大拇指上,试着调动属于陈舒的灵气引入红玉扳指中,果然感到了它的变化。下一刻他的身形消失在室内,度疆没有半分犹豫,直接出了炼楼。
他在引绛的咒文之上又做了一些细小的改动,让自己的气息变得更加隐蔽,随后便去了城主府的四个阁楼。
这四个阁楼,他之前夺舍飞羽时也曾勘察过,但到底没有看得太仔细。而现在借着红玉扳指的便利,他可以很方便地勘察它们的细微之处。
然而就是在这几日的研究之中,度疆意外发现了一件令他颇有些震惊的事——城主府这由一殿四楼构成的护城大阵能起到本有的作用固然不错,但在炼楼之下埋着的守阵点之中却又有魔气流转的痕迹,那些魔气被人巧妙地伪装成灵气运转着,勾连了整个城主府,游走于护城大阵之中。
城主府大阵的核心竟然不在应云琉的心殿,而在这看似平平无奇的炼楼。
度疆附身的这具躯壳里没有魔气,无法探得更仔细。然而就他的观察而言,这魔气并不是为护城而生,布置这些魔气的人应也不是造出红玉扳指的引绛,以这魔气庞大的体量而论,怎么说也得是一位魔君的手笔,或者说是……神君。
但不管怎么说,护城大阵的核心就在炼楼,他阴错阳差来到此处,还真是来对了。
戴着红玉扳指站在炼楼之外,度疆如此想着。
扳指在他的大拇指上似乎在隐隐发烫,引绛的笑靥在度疆脑海之中一闪而过。他不自觉地叹了口气,想到自己这几日在炼楼改进红玉扳指时,引绛总是敲敲他的房门,把热腾腾的饭菜放在门前,然后一言不发地离去……度疆心中忽然升腾起一种微妙的愧疚感,或许是因为她做的菜很好吃,也或许是因为什么别的东西,总之他反应过来的时候,身形已经出了城主府,站在了映城的大街上。
映城并不算大,站在映城的大街上看城主府的虚形,也完全无法想象它的内里究竟是个多么浩渺无垠的世界。但就是这样的世界,长久地困住了引绛和她的四个师姐妹,引绛想要逃离,最多却也只能走到这里。
但怎么可能出不去呢?度疆没费什么力气,身形一闪,就出了映城。
“他出去了?”齐暖看着度疆离去的方向,转头问身旁的人。
身旁人点了点头:“映城之外就是魔族领土,度疆出去顺便检查一下自己之前的布置有没有问题。毕竟他上一个能制造声势的魔器已经被城主府查出并销毁了。”
“所以引绛的那枚扳指其实是管用的,但是为什么她出不去?”齐暖又将目光投向另一侧,在离他们不远的映城城门之前,引绛手指上戴着几乎同样大小的一枚红玉扳指,静静地望向了度疆消失的方向。
“难道说,其实是因为引绛自己有什么问题?”齐暖虽问出了口,但语句的尽处已然尽是肯定了。
引绛瑰丽的红眸中流转着果然如此的神色,这一切都能说得通了,她如此想着。如果说她已经将所有能试过的方法都试过而不能成功,给度疆的这红玉扳指并不是她最得意的作品却能使他出城,那么真正的问题一定就出在自己身上。
是彻底成功还是全然失败,只要验证了这最后一步,一切都会有一个答案。
当天晚上,度疆又像无事发生一样回了炼楼,出城一趟他得到了与引绛相同的结论,她的下一步该怎么做呢?门再一次被敲响,度疆习惯性地起身开门,看见了几天都没看见的引绛。
她端着两人份的饭菜,蒸气袅袅模糊了她明艳的颜容,度疆却自然而然脑补出了她噙着笑意的表情。“不允我进去坐坐吗?”引绛的语声果然是带笑的。
度疆这才发现自己望着她竟有些失了神。他沉默着,赶紧侧身让开路,由着引绛端着两份百花灵果羹与雪叶炒红芽菜进了织室。
饭菜的香气无孔不入地钻入度疆的鼻端,就像引绛给他的感觉一样,看似给他留了充分自由的空间,却又处处在他的生活中留下若有似无的痕迹。
度疆盯着她端着盘子从容地走到自己的桌案旁,将托盘放下后又似乎扫了眼他桌子上摆着的魔族咒文书籍,“我交托你的事,办得如何了?”她一边问着一边随意将一份百花灵果羹摆到他面前,自己又拿着另一份坐到了度疆对面,一边举勺喝着一边道,“尝尝。我去荆师姐那刚薅的,还新鲜着。”
度疆只得坐下,拿起勺子喝了一口。
“怎么样?”引绛放下勺子,一手端着碗,一手托着脸问。
“自然是好的。”度疆道。
引绛盯他盯了半晌,似乎在鉴定他话里有几分真实性,就在度疆被她盯得有些发毛时,她却忽然噗地一声笑了出来。“我还以为你这几日吃我做的饭很是勉强,如此这般我就放心了。”引绛收回了视线,又把那盘菜往他的方向推了推,示意他去尝。
度疆夹了一筷子,再次肯定了引绛的手艺、收获了她仿佛盛满星光的目光后,才想起要回答她最初提的那个问题。“师父所制扳指,我钻研偌久,实在没有可以改进的地方了,不如就还给师父。”他一边说着,一边放下筷子,从右手边取出木盒来递还给引绛。
引绛也放下碗,将木盒接过打开,取出了那枚红玉扳指,戴在了大拇指上。
“我看你其实谦虚了啊。”引绛一边将手掌抬到自己眼前观察那枚扳指,一边说着,“你这些改动,有的地方我都有些看不懂了。”
瞎说。度疆想,他做的改动都出自她眼前摆着的魔族咒文书,而那书都快被她翻烂了。“师父哪里看不懂?”他问。
引绛似乎是怔了下,随即她噗嗤又笑出了声。她站起来走到他的身后,一手搭在他的肩上,将另一只手伸到他的面前示意他看:“你看左下方第二行咒文,我记得我以前这一撇不是这么划的,这么划是能使灵气流转更加通顺吗?否则我想不出你这么做的理由。”
度疆简直浑身都要僵硬了。他从来没这么近距离地和人接触过,更何况她身上萦绕着一股淡淡的草木幽香,莫名地扰人心神。她的手很白,在他面前晃着的右手中指指节上有一块凸起的茧子,那显然是长久地研习咒文磨出来的——她就这么想逃离城主府吗?
他的思绪开始不受控制地发散,直到他听到了她慵懒的一声“嗯?”
才惊而回神,才仓促地开口道:“师父聪慧,正是为此而为。”
“那这一道又是什么?”引绛笑笑,幽静的气息更深地将他包裹。她搭着他肩头的手抬起,点上了另一只手上戴着的红玉扳指,“我不记得以前有这一道。”
“是为了掩盖之前转换两种力量的痕迹。”度疆已经有点不知道自己在说什么了。
“你真厉害。”她犹不知他心下惶然,还继续在他耳边气吐如兰,“我研究这扳指这么久了,还不知道这样一道有这样的效果。这个呢?又是为了什么?”
“是引阵点,之前的那个太粗糙了,会磨损掉一部分灵力,法器隐身的持久性会变差。”
“这个呢?”
“将力量再度转回去的时候也会有一些耗损,以前的设计没有考虑到这一点,我也改进了。”
“这倒是我没想过的。这个呢?”
“……”
在这样的一问一答中,度疆觉得时间仿佛被无限拉长了。他好像被割裂成两个人,一个人在机械般地回答着引绛的问题,另一个人在放任着自己沉浸在引绛这像是一个拥抱的温暖中难以自拔,直到他忽然听见引绛笑吟吟地问出一句:
“你是从哪来的?”
“我是从魔——”
度疆下意识地答道,尽管他心下一惊赶紧收回了未尽之言,但引绛的两只手已经放在了他的心口之前。
“我早就知道了,你在雀楼动用那魔器之时我就知道了。”
织室内忽而红芒大盛,引绛墨发飞舞,在这一刻竟然似癫若狂。她用庞杂的灵力压制住本在挣扎却不知为何忽然不再挣扎的度疆,眼角淌下一行堪称妖冶的血泪来。
“陈舒本就是我制作的备体,你用了一阵,应也有所收获吧?总不枉你潜入映城。”
“但现在,这躯体的主人该是我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