景茗没有再在拍卖行过多地停留,但她临走之前还是拜托老掌柜将神君怀泠将赴战场的消息尽可能地散布出去,试图让怀泠被更多人所记住。
齐暖跟着景茗离开了风穆城,去往映城。大概是仍被岳歌与那残留力量所影响,景茗的魔气回元极慢,她纵使是一点不敢停留、使了瞬移的术法,也无法做到马上回到映城。大概一个时辰后她终于辗转来到魔界与映城的交界之处,却正正被一道恐怖的魔气余波横扫飞出,狼狈地摔到地上,感到内丹之上几乎都有了裂纹。
摔到在魔族尸体之上的景茗忍不住吐了口黑血,她抬手撑着尸体的胸口,勉强站了起来,手和衣裙上已然沾了同族的血,黏腻腥涩,擦之不净。
但无论是齐暖还是景茗,此刻都已经关注不到这些了——头顶的天空被从未有过的猩红血色所覆盖,即使是乌云黑雾也已经不见了踪影,唯有映城方向微弱却坚韧的护城大阵在闪烁着金色的光芒。
在一片血色之中,黎祭身着一身红衣悬浮于半空,而怀泠所栖身的白雾就在他的面前。距离实在太远,齐暖没办法看清他们现在到底是个什么情况,只能听见黎祭忽然开了口,带着浓浓的愤怒:“不过是一个晋升神位没多久的修者,本尊受了些伤一时不察才被这神器困住,不消一刻便能挣脱而出,你还真想用这点时间杀了本尊不成!”
“我没有想过能杀掉你。”白雾之中传来怀泠气息已然不稳的声音,“但尽我所能,方便后人杀你,就已经足够了。”
话音落,怀泠大概是使用了【万擎镜】,一股恐怖的黑色魔气自白雾之中直射而出,竟在怀泠头上逐渐汇聚成一个漏斗状的魔气漩涡……不,不只是魔气,齐暖听见了镜中传来的、令人头皮发麻的婴孩啼哭声,它们一声又一声地叠加在一起,或明或哑、或喜或悲、此起彼落、不曾停歇。
齐暖尚且不在原时空,听了几瞬便已觉得心神大恸,而怔愣站在原地的景茗耳畔更有鲜血汩汩流出。“这……这镜中竟有如此庞大的怨气!”她瞠目欲裂,遥观怀泠的方向,“那怀泠如何能受得住!?”
景茗惊声同时,齐暖有注意到身边歪七竖八躺着的死尸身上逐渐蹿出同样的黑色魔气,它们如一鲸升临、万川归海,向着那正不断壮大的漩涡而去。
【万擎镜】中双生子婴孩们的怨气、战场之中尸骸的魔气,共同借由【万擎镜】的连接,强行注入到怀泠身上伪装魔气的神器之中,再经由这神器将这些庞杂的力量灌入怀泠的体内。
饶是怀泠毅力惊人,此时也忍不住痛苦地闷哼着。齐暖景茗看在眼里急在心里,后者提体内魔气抬步欲帮忙,但才刚刚跃起离地几寸,便被那些仍在不断向漩涡汇聚的同族魔气扫了下去。
怀泠的身前,黎祭的力量也在不由自主地溢出体外,向着怀泠而去。“你疯了!”自开战以来,从应寂到介鹫再到怀泠,一个比一个更疯,黎祭难以理解的声音在整个天幕之中回响着,“你以双生阴子之身要抽取本尊的力量,能抽多少?还没抽多少你就死了!”
白雾之中没有传来怀泠的话音,想也知道她已经无法开口和黎祭说话了。体内的力量流失的速度越来越快,黎祭不是全盛状态,再加上要挣脱怀泠的束缚,就显得更加费力。两边一时之间谁也奈何不了谁,当下所拼的,竟然是谁能在这样的不利状态之中撑持更久。
但首先发生变化的却不是怀泠与黎祭之间的任何一方。
映城方向,忽然蹿起一道惊天的金色灵力,紧接着便是一声极为焦急的——“怀泠!!”
是游肆。
满是尸骸的战场之上,仙魔两军并没有爆发新的战斗,但外面的动静实在太大,眼见魔君竟陷不利之地,魔军将领自作主张,再领了士兵出营向着映城的方向攻去,而两个魔师将近魔君级别的高手,更是迎着死去士兵魔气向漩涡涌去时对周遭发起的无差别攻击,提着手中刀剑对无法移动的怀泠而去。
情况危急,景茗决心一定要做些什么。她以魔师之身再次腾跃而起,大概是此时死去士兵的魔气也不比先前,这一次景茗没有再被扫回地上。但身上还是被各种各样如雨滴又如小刀般的魔气划出无数道伤口。
她毅然决然地奔向了怀泠的方向,抬手之间,记忆之中景茗对战魔君高手的画面和眼前所面对的逐渐重合,她下意识竟准而又准地挥出一道深紫色的魔气,打掉其中一个同族刚刚挥出的刀气之后,还借势转弯,在和另一人的剑气对冲后,爆出一阵魔气波浪,和那剑气一同消散空中。
“叛徒!”
“便劳景茗君助我拖住一二了!”
魔族两位魔师和游肆的声音同时入耳,景茗一挑二时抽空回望一眼,但见全身被金色灵力所覆盖的游肆向着黎祭的方向而去,与此同时,怀泠似乎已经撑到了极限,发出了一声夹杂着全数灵力的泣血怒吼。
“轰——”
“怀泠!”
怀泠身上的神器再也不堪重负,在发出一声自爆的巨响后,崩解成碎片、混着怀泠的鲜血,如流星般自白雾之上坠落,它们裹挟着魔气、怨气、灵气,在坠落之时又受到三种力量的碰撞,于内部瓦解,再次分崩离析,落在地上之时已成了微不可见的一星灵尘。
至于在神器自爆时离得最近的怀泠、神器自爆后失去魔怨二气转化成灵气吸收之能只得硬承三种力量的怀泠、费了极大气力才勉强把魔君困住一时的怀泠,纵然有神君之位,又焉能不伤、焉能不亡!
白雾像流星般坠落,像神器般在半空崩解,像一场纷飞的大雪飘散在战场的四面八方,附在每一个生前属于或仙或魔的尸骸之上,渐渐连那些白色的雪花都消失不见,就好像从未存在过一般。
【设定】的力量因怀泠逝去而消解,它再不需要掩盖什么。齐暖怔怔然弯腰蹲下,在纯白雪花融化前的最后一瞬触碰到了它,触碰到了她在此世本应触碰不到的怀泠的骨和血。
眼前一黑,再睁眼之时,齐暖已置身于不知名的空间之中。
这空间之中只存在无限延长的白纸与夜空两种事物,而在它们之间狭长宛若峡谷的缝隙里,那白雾覆身的女子就静静地站在齐暖面前,仍是看不清形貌,却忽而抬手伸向齐暖,齐暖定定地望着她,也抬手贴上了她的。
不需要看到她的脸,不需要听到她的声音,也不需要什么任何其他的证据了。
“我要做些什么?”虽看不懂现下为何会身处此地,但想必不会很久。齐暖单刀直入,抬眸问她。
“【叙事】【设定】【行动】三权归一。”她道,“我自死后,久久困居于此,却也因此将此世看得分明。岳歌与本非此世之人,但因失【叙事】,才得入书中界。你与他欲求自由,唯有此法可行。”
齐暖看着面前不散的白雾,忽地问:“那你呢?”
“我在等他。”她话语之中带着笑意,“你知道这是一本书,一个读者看一次,我和他就会生一次、死一次。不死不活,循环重复,生生世世。而现在,你是读者。”
“得三权后,会有所改变吗?”齐暖问。
“这已经是既定的墨字了,三权也不过可以将故事不断续写而已,你想改,又如何改变呢?”她反问道。
齐暖默了默,不知该作何言。
“不必因我们而感到伤怀。”她反倒安慰起了齐暖,“老掌柜对景茗君说了些什么,既然听了,就去放手一搏吧。”
若能成功已是荣幸,纵然身死有又何妨。
可齐暖眼眶仍旧微酸,她想到游肆,想到度疆,想到很多人,抬头想看清眼前人,却朦朦胧胧看不分明。
“我会的。”齐暖吸了吸鼻子,到底是放下了手来。
“去吧。”她话语中笑意不改,“去写你们的故事。”
眼前场景天翻地覆再次改变,齐暖微微晃神,就好像从一场大梦之中苏醒。腰间的【一鸣春】在散发着滢滢绿芒,大梦之中发生了什么齐暖不曾忘却,她揉了揉依旧酸涩的眼睛,抬头仰望着黎祭与游肆的战局。
怀泠身陨之时,游肆并未因她而分心,在悲吼了那一声后,他直接持着……距离虽远,但齐暖仍是看清楚了,游肆手中的那一把剑,正是【一鸣春】无疑。
他持剑刺向黎祭,却不曾想怀泠死亡后,那控制束缚神器的灵力烟消云散,黎祭也借机脱身,虽有些仓促,但还是以被抽取大半的魔功对上了【一鸣春】。
【一鸣春】与黎祭驱使魔功的手掌相对,莹绿与纯黑两色的光芒交织,两人在半空之中纷纷后退,地上的仙魔两军也不知何时再次交战起来,一时之间战火再点、杀意遍野。
“先是应寂,再是介鹫、怀泠。”黎祭喘着气,却仍笑道,“本尊遇见了三个疯子,看样子你会是第四个了。”
“不。”游肆持剑挽了个漂亮的剑花,刚经历了丧妻之痛的他紧紧地盯着黎祭,竟然笑出了声,“我不止是第四个,更是最后一个。”