陈珑在大长公主府叨扰一日,临到晚间,告辞要走了。
大长公主舍不得她,拉着手道:“哎,总觉得你才来,眼下却要走了。”
陈珑笑:“‘物以稀为贵’,我若是一直在姑姑这蹭吃蹭喝,只怕呆不了几天,您老人家就要嫌我聒噪了——过几日宫宴,我一定亲自奉着帖子来请姑姑,好不好?”
大长公主笑嗔她:“我可不要你亲自来,你亲自来给我送帖子,那我届时包红包,不知须得包一封多厚的给你。”
一边的小孙女们都笑起来,连带着萧珪也露了点笑出来,众人簇拥着大长公主打趣:“您快放了长公主走吧,瞧你们两位,一个个都是顶尊贵的人,怎么还那么小家子气地为着个红包拌起嘴来了?”
笑过这一遭,萧珪和陈珑便纷纷告辞了。
春枝在陈珑耳边,轻轻问一声:“咱们要不要去看一看春鱼?上一遭去见她,她得了风寒,也不知道如今好了没有。”
陈珑微微蹙眉:“怎么也不早些告诉我?”
春枝抿一抿嘴:“春鱼怕殿下忧心,不叫我说的。”
陈珑叹口气:“天色还早,去看一看她,实在不行,今天就歇在公主府了。”
又想,倒下一个陈瑶,眼下春鱼又得了风寒,这一冬寒风料峭,真是摧折人。
她说着站起来,对着一边的萧珪客气道:“我有点事儿去办,先走了,少尹请便。”
陈珑又嘱咐道:“近日天冷,少尹记得添衣。”
萧珪略一愣:“晓得了,殿下慢走。”
陈珑的车架走远了,萧珪的目光才收回来,偏过头去,冲身边人淡淡吩咐:“夜深了,叫人去跟着殿下,若有陆家的人,别叫近了她的身。”
他身边的小厮一收往日的嬉皮笑脸,肃颜道:“是。”
春鱼是陈珑身边的一个女官。
也是这个世界里一条故事支线中的女主,和楚王陈玠是原书中的副CP。
她眼下按照原书的剧情发展,被陈珑送出了宫,已经女扮男装步入仕途。如今位居监察御史,稳扎稳打地在文官晋升路上走着,感情线上,则正准备着要走和她弟弟楚王陈玠谈恋爱的流程。
陈珑和她感情颇好,知道她病了,自然要去看一看。
在春鱼那坐过了,确认她无虞之后,陈珑又歇了一会,和她说了一阵子话。
临走时,见两鬓篷了,还重新梳了头发。
春鱼在宫里时就很端庄持重,如今出宫做了御史,监察百官,仅有的那点人气都稀薄了,连笑都没了,只在给陈珑梳头的时候,关怀地问道:“殿下神色不怎么好,近来太忙了些吗?”
陈珑:“最近睡得有点不好。”
“可请太医令了吗?”
陈珑心头咯噔一下,战战兢兢地道:“还没。”
春鱼在她身后轻咳一声,仿佛是清了清嗓子,要像往常督促陈珑请太医令一样,来上一通长篇大论。但最终只是叹了口气,轻轻道:“知道殿下不愿意听我絮叨,只是请殿下务必保重身子。”
因为临近歇息,所以她只是松松替陈珑挽了发髻,留了零星几支簪子替她簪上,余下的珠钗发冠悉数收拢了递给春枝,春枝一摆手:“在你这留着就是了,万一以后殿下来了要用,也能用得上。”
陈珑点头答应了,春鱼便无奈地叹口气,把人送出门去了。
她垂着头,替陈珑整理好衣领,拢好大氅。
“殿下辛苦了,一切小心。”春鱼朝着她行礼:“保重身体。”
陈珑回眸,看见她站在光里清瘦的身影,忍不住心就软了些。
“前几日腊八节,也给自己煮了一碗粥喝吗?”
春鱼应了,陈珑叹口气:“你自己一个人在外面,照顾好自己。”
说着又补充道:“今年元宵灯会,我带春枝出宫来,你们两个一起去看看灯。”
春枝登时眸光一亮,春鱼虽含蓄,到底也笑出来。
那边厢陈珑借着要走了,状若无意地叹了一声,替还没出场弟弟刷了个存在感:“陈玠那小子,临到年节,闹着要去东北那边逛一逛,也不知道元宵节能不能回来。”
萧珪坐在书房里,听人回禀这事。
“的确有几个鬼鬼祟祟的人远远跟着殿下,不知是哪边的人,咱们的人吓唬了他们几次,也就被甩开了。”屋里只点了寥寥几盏灯,下头半跪着的人身形隐匿在暗夜里头,连声音都沉着。
“不过……”
“殿下去了城南一处一进的院子,是个男人开得门,长得很清秀,只是瘦弱了些。殿下和他很是亲密,那人还给殿下整了整衣领——属下派人悄悄去打探他的名姓了,只是看他官服,所居职位应该不高。”
说着,又补充道:“殿下呆了一阵子才出来,出来时,仿佛重新梳了发髻。”
…前面的或许还能解释解释,再加上后边这一句,可就暧昧不清起来了。
萧珪微微抬起头来,看向下头的人。
他双唇紧抿,面色明晦不清,隔了半晌,才轻轻笑出声来:“知道了,以后再有这样的事情,只远远护着殿下就是了,别再窥探长公主的行踪。”
他声音轻得几乎听不见,一字一句艰难得很,仿佛是含着一口血吐出来的。
“无论她做什么,只要不伤及她自己,那就不必管。”
那下头的侍卫忍不住抬头打量一眼主子的脸色,感叹一句:这也不管?主子这,真是用情至深啊。
他起身要走,忽而被萧珪叫住了。
“去…寻个药方来,要能安神的,不能太苦,若是熏香这样不用喝药的就更好。”
侍卫本能地关怀萧珪:“侯爷进来歇得不好?”
萧珪叹一口气,想起陈珑眼底的鸦青来:“不是我。”
侍卫:懂了。
年关将近,陈珑出宫一趟再回宫,就被扔进了无穷无尽的庶务里。
一直到三十当晚,看着阖宫热腾腾吃上了饺子,长公主殿下才是终于松了口气。
萧溪没进宫,她家小妹和幼弟陈瑾倒是进宫来了,至于另一个弟弟陈玠,此刻还在关外浪着,到底没赶回来。
因为这个,他母妃的脸色很是难看,对着陈珑笑得分外勉强。
这几个弟弟妹妹各人进宫来,各讨要了一封红包,就撒欢出去浪了。
陈珑吩咐人也给萧溪去送了个红包,自己个儿叹着气:“却没有人给我送一封红包。”
她这边厢正说着话,陈珣进了从成宫。
帝王远比她忙得多,今晚不得歇也就算了,明日又有大朝会,陆陆续续许多活动,自此一直到元宵节都没几天空闲工夫。
陈珑看着面色疲惫的青年,递过去一封红包:“喏。”
陈珣笑着接过:“长姐,怎么还把我当小孩子哄呢。”
“你且知足,我倒有心想要人在这时候给我一封红包。”
陈珣脸上的笑一顿,听陈珑漫不经心地叹一口气。
她才二十岁出头年纪,就几乎没有了能笑着递来一封红包的长辈。
这一生到头,除了一个年岁渐老的黎阳大长公主,从此再也没有一个能给她指路的人了。
第二日,正月初一。
帝王在前朝开了大朝会,一大清晨就忙活了起来。
陈珑也想推了宫宴,然而她实在是走不开。
前朝有帝王主持的大朝会,后宫也要宴请一波,诰命夫人或是皇族亲戚,皇后未立,诰命倒不必劳碌地进来请安。
因此只需请些宗女,摆个家宴就是,陈珑点检名单,请了几位郡主,还有前几日才见过的黎阳大长公主。
大长公主提前递了话,说这次也把琅姐儿带来了。
陈珑安排座位时便紧跟着安排了琅姐儿的。
“殿下若一个人乏味,不如叫了二姑娘也来,二姑娘也是快结亲的年纪了,正好也叫几位殿下相看相看。”
陈珑心说何必相看,阿溪的姻缘就近在眼前呢。
因此摇头道:“这种时候,我一个人拘束就够了,怎么好再拉来一个小阿溪。”
这事儿便撂下不提,陈珑吩咐人打点着一应菜品,那边厢春叶已经摆上了膳食点心给她。
“还是你贴心,春枝那丫头,只会凑热闹。”陈珑接过筷子,看春叶挽起袖子,亲自盛了一碗粥给她。
她生得实在清丽,此刻微微垂头,露出一线洁白优美的脖颈,窄袖挽到手腕,腕骨包裹在莹润的皮肉下,生得一丝一毫都妥帖内敛,叫人仿佛旁观一幅仕女画。
“殿下要说人坏话,好歹也避着我,哪有当面说人坏话的!”春枝原本在一边吩咐小宫女打扫殿内的边边角角,听见这话,回头抱怨道。
陈珑笑:“坏话自然都是当着你面说,至于夸你的话,那都是背后跟你讲的——不然你怎么知道哪里该改呢。”
春枝啧啧:“好殿下,也当面夸一夸我,叫我知道哪里不该改吧。”说着看向春叶:“罢了罢了,左右殿下如今也不喜欢我了,你伺候殿下吧,我去看看外头准备得怎么样了。”
春叶在陈珑身边微笑:“这些我原本也是不懂的,都是春枝姐姐教会我的。”
说着递了那粥,“膳房的菜,多是蒸菜,为了热乎,只怕已软烂了,殿下用着怕不合口,先垫一垫。”
陈珑微笑着点一点头,心里头却轻轻叹一口气。
她喝着汤,眼神却逐着春叶的身影走。
那人给她添了汤,趁着袖子尚没放下,正缓缓添上一勺安神香。
满殿香气芬芳馥郁,叫人一颗心都安定下来。
陈珑坐在那儿,看着她动作轻盈灵巧,雅致从容得很,想起这人上辈子,心里忽然一叹。
可惜了。
她这一叹并没有长久,喝完粥才片刻工夫,春枝便携着两个小宫女进来,面色已经正经起来。
“殿下,大长公主来了。”
陈珑轻咳一声,担着衣裳起身。
——她硕果仅存的一封红包来了。
作者有话说
显示所有文的作话
第10章 第十章