大厦将倾,举目皆是碎石与泥块,先前跳下来的洞口已被堵死,秦砚放弃了原路返回的想法。
思索片刻,他换了个姿势,改为背着徐素。
随后他单手结印,凭借着先前对宫殿方位的记忆,选择好逃出去的路线,调动灵气开路。
唯一的光照来源被堵住,徐素早些时候贴的照明符早已失效。
周围漆黑一片,只有指尖的棱形印记自带的一点光亮,仅能照亮身前几步的距离。
不过因为身体异于常人的缘故,黑暗并未影响秦砚的行动。
印记在指尖疯狂旋转,灵气自其中奔涌而出,向着秦砚定好的方向,生生砸出一条通道。
地牢在他们一行人翻来覆去的折腾下发出哀嚎,碎石掉得更欢了。
秦砚目不斜视,避开那些碎石,闪进那条简陋的通道中。
担心徐素会被闷着,秦砚将她头朝外背着,后脑勺紧贴着自己的脖颈。
软的密的头发摩擦着那片皮肤,却又有几缕被血液浸过的,硬邦邦的,混在柔软中硌着他。
秦砚只想着跑得快些,再快些。
到了安全的地方,就能帮徐素复活了。
快速的跑动极为颠簸,即使他已尽量降低对徐素的影响,还是有什么东西从后面滑了出来,坠在他肩上。
一晃一晃的,很是亮眼。
秦砚分神去看,是徐素常年带在身上的长命锁。
细细的一根红绳串着,锁身坠在下头,叮铃叮铃地响着。
不知为何,只有两个铃铛能发出声音了。
锁上镂刻着精美的花纹,沟壑间是干涸后红褐色的血,唯有凸出的“长命百岁”还算清晰。
在灵气光芒的照射下,锁泛着银器的光泽,因为血渍,略微有些暗淡,不比从前明亮。
忽地,那锁似乎亮了一下,又迅速恢复了原样。
秦砚目光一凛,几乎要怀疑是自己看错了。
但事实证明他的视力不会出问题的。
倏然间,锁又亮了,并且没有再熄灭,亮度一点点提高,渐渐超过了周遭灵气的亮,但它的目标似乎还不止于此。
在连续不停的清脆铃铛声中,光源不断加强,直至照亮整个通道。
眼前亮如白昼的那个瞬间,除了铃铛声外,秦砚敏锐地听到了另一种声音。
砰砰、砰砰、砰砰……
好似春日里植物抽芽,沉稳有力的心跳再一次从徐素胸腔中传来。
此时此刻,身处这个千疮百孔,周遭即将变为废墟的环境中。
秦砚第一次意识到,人类口中的生机是什么样的。
他闭上眼睛,细细聆听这样的声音,确定那心跳声不会再忽然消失后。
将指尖的印记向前路扔去,灵气畅通无阻,径自扫平路途中的障碍。
他抬起空出的那只手,握住长命锁。
微凉的银器躺在他手心,随着锁身光芒的消散,第二个铃铛的声响逐渐低了下去,直至静默。
秦砚晃了晃锁,如今只有第三个铃铛单薄地响着,一缕只剩半截的白须从中飘落出来。
他沉默地盯着,一些剧情记录在他脑中翻飞。
傅序,曾用名齐源,惯使长剑,幼时以拂尘为法器。
久远的记忆飘来,秦砚心下了然,哑然一笑。
原来在那么早的时候,徐素吝啬的本性就压不住了。
都省下两回复活所需的任务积分了。
长命锁轻轻放回徐素领口,秦砚收回手,将徐素往上托了托,感受到切实的重量。
真是奇怪,人类的灵魂应当是没有重量的。
可现在背着有心跳有呼吸的徐素,秦砚却觉得沉了许多,一点点地,将他悬着的心压了下去。
另一边,斗隼挥金如土建成的宫殿内。
金银玉石散落一地,倘若是在平日里,定要引发众人哄抢。
可在逃生面前,只落得个被人无情踩在脚下的下场,接连不断的祸事,使得惊惧恐慌在空气中蔓延,对生的渴望达到了顶峰。
在确保众人安全离开宫殿后,傅序返回殿内,打算最后检查一次有无遗漏人员。
只见先前洞口处多了一人,看打扮,应当就是徐素所说的师姐了。
据丘子舟所说,她应当处于被魔气控制的状态……
傅序站在原地,默默观察她,却没有一丝一毫的魔气气息。
看来是徐素用了什么方法,她应当是已经恢复正常了。
她想要跳回去,可是有几块巨石从一边滚落,挡住了洞口。
想必是怕加速地牢的坍塌进程,她没用灵气轰开那些石头,而是徒手开搬。
不行,这所宫殿已经不能再待下去了。
傅序只能一边靠近她,一边大喊:“宫殿快塌了!快跑!”
钧师仪环顾四周,又看了看被堵死的洞口,想起徐素倒在阵法中的样子,一咬牙,起身往殿外跑去。
动作之迅速,令傅序目瞪口呆,他还以为没找到徐素,她的师姐会很难劝的……
但钧师仪完全打破了他的预想,甚至在路过他身边时,还有心思拽他一起跑。
她应当是修行时会特意练力量的那种人,手劲极大,傅序被她拖着跑得晕头转向。
转眼间,二人就跑出了危险区域。
大概是这座宫殿最后的坚持,在殿内所有人逃出去的刹那。
轰隆一声,这座由斗隼和丘子舟指挥建成的建筑物轰然倒塌,烟尘四起,碎屑纷飞。
魔物占领海盛城的时代,终于在此刻终结。
待到坍塌带来的余波平息,钧师仪松开揪着傅序领子的手,准备回去继续找人。
正要抬腿,却又有剧烈的震动声传来。
她下意识后退几步,与声源处拉开距离。
只见身后几丈远的地方,平坦的地面突然被巨大的冲击破开,泥土四处飞溅。
浓厚的灵气瞬间溢出,将空气中无主游荡的魔气清得一干二净。
随后徐素的脑袋探了出来,阳光洒在她脸上,恰到好处地消弭了她的狼狈。
看见徐素完好无损地出现在跟前,钧师仪眼眶一热,慌忙走上前。
走到近处才发现徐素两眼紧闭,仍然昏迷着,整个人是被下头的人托上来的。
那人她有印象,没耐心、脸臭、脾气也不怎么样,只有脸还能看的一男的……
傅序反应过来,也前来帮忙。
在他们二人的协助下,很快便将徐素安稳接了上来。
钧师仪搂着徐素的上半身,看着她血迹斑斑的身体,泪如泉涌。
这种煽情时刻,外人在场总归是有些尴尬的。
傅序摸了摸鼻子,一时间不知自己眼睛该放在哪里。
意识到秦砚还在下头,便想要伸手拉他上来。
但秦砚先他一步,将手撑着洞口边缘,自行跳了上来。
故人重逢,傅序还想寒暄两句。
却只见他看也没看自己一眼,像是怕自己宝贝被人抢走似的,快步走到钧师仪跟前蹲下,然后一把将徐素从钧师仪怀里捞了出来,检查了一番后,将人又背到背上。
眼看师妹被人抢走,钧师仪本就看不惯他,顿时怒目而视,正要张口理论。
却被秦砚冷冷地噎了一下:“她人没事,你刚恢复没多久,恐怕照顾不好她。”
……钧师仪沉默。
感受着体内干涸得要开裂的灵脉,再碰上魔气就要嗝屁的架势。
她很识时务地闭嘴了,权当是看在他冒着生命危险把徐素救回来的份上。
傅序原本见秦砚灰头土脸的,想问他要不要轮流换人背徐素。
看这架势,他立马收起了自己伸出的手,佯装抚平自己被揉皱领口,顺势打消了这个念头。
向来温和的秦公子竟然会说出这么难听的话,看来素素是伤得挺重的。
秦砚表情不虞,没再管他们俩,背着徐素径自走了。
傅序一是不想上去碰灰,二是想着给徐素和秦砚留点独处空间,便没凑上去,还很好心地拖住钧师仪也走在后面。
他走到钧师仪跟前,伸手拽她起来,笑道:
“你是素素的师姐吧?她经常提起你,当时一听你出事了,她可着急了。”
钧师仪从地上爬起来,拍了拍灰。
想象出徐素那时的样子,眼里浮现出暖融融的笑意:“自素素拜师之后,我和素素便日日在一块待着学术法,勉强也算是自幼一同长大,她着急也是难免的。”
她转头看向傅序,迟迟地客套起来:“对了,我叫钧师仪,出自门派寻机观,这点想必你已经从素素口中知道了。敢问道友大名是?”
傅序愣了愣,随后朗然一笑:“是我疏忽了,该我先报上名字的,我叫傅序,是素素的朋友。”
话音刚落,领先他们许多的秦砚,脑海中有一行字浮现。
“恭喜执行者,任务二完成,请静心等待任务三发布。”
乍然涌入脑中的信息,将秦砚拉回到任务之中,他略微停顿片刻,随后继续埋头走着。
背后是徐素骨头嘎吱嘎吱生长的声音,耳畔是她和缓的呼吸声。
脚下泥地先前被炸开过,此时踩下去轻微下陷,小石块和沙砾摩擦着。
秦砚听着这些细碎的声音,良久,轻舒了口气。
身后两人没有察觉到徐素身体的异常,复活的秘密没被人发现,任务二也完成了。
无论如何,徐素醒来会高兴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