冰冷的河水裹着昭时安的意识,沉入无边黑暗。
“东西交出来!”
下一瞬,剧痛从背部蔓延全身,将她硬生生拽回人间。
“装死?我让你装死!”
污言秽语和踢打密集落下。
她蜷缩在冰冷的地上,模糊的视线里,是结满蛛网的屋顶和一张凶狠的老妇人的脸。
“妈妈……”
一声细弱带着哭腔的童音,猝不及防地在昭时安混沌的脑海中响起。
接着是两段截然不同的人生记忆如走马灯,对撞,融合。
前世,她是为情所困、投河自尽的昭时安。
今生,她是村里又病又懒、刚生完孩子就被磋磨至死的……陈昭氏。
地狱开局。
然而,在这片无边灰暗的记忆底色中,竟有一抹亮色,那似乎是一个模糊的、挺拔如青松的少年背影。
这段记忆来得突兀,去得也快。
昭时安甩甩头,只当是原主残留的错乱神经在作祟。
老妇见她眼神涣散,骂得更凶。
“丧门星!病成这样,别过了病气给我老陈家的大孙子!”她粗鲁地拽起炕角那瘦小的孩子就往外拖。
“不!”
一声嘶哑的、不属于自己的喊声从喉中发出,这不是她昭时安的情绪。
活下去。
不惜一切代价,活下去!
这念头在昭时安脑海中不断响起,分不清是陈昭氏还是自己的。
她瘫在冰冷的角落,积蓄着微弱的力气,一点一点,向那肮脏的土炕爬去。
每挪动一寸,都牵扯着腹背的伤,痛得她眼前发黑。
就在她的指尖终于触碰到炕沿,试图借力撑起自己时——
指尖,触碰到一个异物。
在草席边缘与炕沿的缝隙里,藏着一个坚硬、冰凉的小物件。
昭时安将它抠了出来,攥在手心。
那是一枚材质特殊、造型古朴的金属印章刻着古文。
与此同时,几段属于原主的、被刻意遗忘的模糊记忆,涌入脑海:几个衣着体面、与这破败环境格格不入的陌生面孔……一段压得极低的、关于“保管好”和“将来……”的耳语……
昭时安的直觉在疯狂叫嚣:此物,绝不简单。
专心看着印章,她没发现一道清瘦的身影,无声无息地出现在窗外,目光精准地定格在她紧握成拳的右手上。
他的目光,如同往常一样,没什么温度地扫过屋内的一片狼藉,扫过狼狈不堪的她。
然后,那目光微微下移。
他看到了她手心里的东西。
昭时安察觉到一抹没由来的寒意。
她下意识侧眸。
心脏骤然停了一拍,全身的血液仿佛在瞬间凝固。
门框投下的阴影里,不知何时立着一道颀长的人影。
他站在那里,背着光,看不清面容,唯有那道目光,沉静、冰冷,不知已经看了多久。
昭时安倒抽一口冷气,汗毛倒竖,几乎是下意识地,将攥着印章的右手往身侧一藏,紧紧压在大腿下。
四目相对,空气凝滞。
眼前这个男人,陈默,原主的丈夫。
穿着一身洗得发白的旧衣,他的长相是周正的,甚至称得上英俊,但那种英俊带着阴森。
确认了身份,昭时安紧绷的神经非但没有放松,反而更添了一层复杂。
她说不清是松了口气,还是更警惕了。
但无论如何,身体先于意识做出了反应,她将那枚印章,更紧地、悄无声息地往身后草席的缝隙里塞去。
陈默的目光在她藏起的手上停留了一瞬,快得几乎让人以为是错觉,然后便平静地移开。
他什么也没说,甚至没有走进来看一眼她满身的狼狈,只是沉默地转身,消失在了窗外。
来得突兀,走得也干脆。
昭时安看着窗外,心头疑云密布:“阴的跟鬼一样。”
陈默离开后,破屋里死一般的寂静。
昭时安强撑着剧痛,艰难地挪到梳妆台前,每动一下,都牵扯着浑身的伤。
短短几步,耗尽了她所有力气。
镜子里是一张浮肿泛黄的脸,嘴角带着干涸的血迹,头发油腻打结,粘在额角和脸颊。
然而,尽管狼狈憔悴至此,却依然能窥见这具身体原本惊人的美貌
那脸的骨架是极好的,瓜子脸型,下巴尖俏,鼻梁高挺。
尤其是一双眼睛,眼尾微挑,即使此刻因浮肿而眯着,也能想象出它原本应有的、清冷又妩媚的形状。
她这具身体,分明是一张美艳动人的脸,却被磋磨成了如今这副枯槁模样。
但……不对!
昭时安瞳孔猛地收缩,几乎是扑到镜前。
她尝试吞咽,喉咙里却泛上一股难以言喻的腥气。
眼前一阵阵发黑,不仅仅是疼痛和虚弱,更伴随着心脏毫无规律地撞击胸腔的感觉,慌得她手心冒汗。
她抬起沉重的手臂,皮肤是不健康的泛着蜡黄的色泽,用手指用力按下去,凹陷处久久未能复原,留下一个清晰的指印。
一段实验室和厚重教材的记忆出现,幸好,前世为了凑学分选修的《毒理学》此刻成了她救命的稻草。
浮肿……黄疸……心律失常……
这不是体虚。
是毒,慢性中毒。
她的视线猛地钉在炕沿下的缝隙,一个半掩的、沾着可疑白色粉末的深色小陶瓶。
农药?
原主记忆再次涌现:指向一个令人毛骨悚然的真相。
陈氏、陈默想杀陈昭氏!
这是一场处心积虑、利用无知和蒙昧作为掩护的、漫长的谋杀!
昭时安死死咬住下唇,直到口腔里再次弥漫开那股熟悉的铁锈味。
不是绝望,是愤怒。
为原主那被践踏、被无声湮灭的生命。
也为自己刚刚重获新生,就置身于如此险恶的死局。
她闭上眼,深吸一口气。
很好。
既然我没死成,那么,该死的就是你们了。
油灯昏暗,在陈氏祠堂的后厢房里,三个人的影子如鬼魅般,投在斑驳的墙上。
陈默垂手立在下方,声音是一贯的平稳:“这次确认了,印章确实在他手里。”
族长陈福全手里的茶杯盖子脱手砸在杯沿上,发出一声刺耳的脆响。
他年近六十,头发花白,脸上沟壑纵横:“她是不是想起来了?她爹是怎么死的,她是不是全记起来了!”
他浑浊的眼睛死死瞪着陈默,恐慌显而易见。
“她想起来了……她肯定想起来了!她要给她爹报仇!”
陈氏吓得一把抓住儿子的胳膊,指甲掐得发白:“她……她要是说出去,那我们……你福全叔……”她不敢再说下去。
陈福全猛地站起身,在狭小的屋子里急促地踱了两步,然后倏地停住,昏黄的灯光照在他半明半暗的脸上,眼神变得异常狠戾。
“不能等了。”他声音沙哑,斩钉截铁:“必须在她把话说出去之前,让她彻底闭嘴,要做得干净,不能让人怀疑。”
他目光转向陈氏,语气不容置疑:“老四家的,你一会,就把药给她送过去,看着她喝下。”
陈氏嘴唇哆嗦了一下:“要是……要是她不肯喝呢?我看她今天那眼神,邪性得很……”
“不肯喝?”陈福全冷笑一声,在灯影下显得格外阴森,“我自有办法,让她再也开不了口。到时候,一切都能名正言顺地了结。”
他重新坐回太师椅,手指关节敲着桌面,一字一顿道:“你先送药,能悄无声息地让她病故,最好,也最干净。”
陈默站在阴影里,垂着头,看不清表情。只在听到病故二字时,搁在身侧的手指几不可查地蜷缩了一下。
陈氏打了个寒颤,重重地点了点头:“我晓得了。为了咱们陈家,绝不能留这个祸害!”
油灯噼啪一响。
“去吧,”陈福全挥挥手,“记住,无论发生什么,都是为了整个陈家。”
夜色浓重。
“砰”的一声,房门被粗暴地推开。
陈氏端着一只粗陶碗闯了进来,浑浊的药汁在碗里晃荡。
她刻薄的声音响起:“装死偷懒的贱骨头!把药喝了!”
药碗被直接递到昭时安嘴边,一股苦涩与怪异的辛辣气味直冲鼻腔。
昭时安胃里一阵翻腾,这味道,与她记忆中那导致原主日渐虚弱的毒药如出一辙。
她此刻虚弱得连抬手都困难,硬抗毫无胜算。
昭时安的目光越过面目狰狞的婆婆,精准地投向一直沉默地倚在门框上的陈默。
他隐在阴影里,像个局外人。
她用尽全身力气,声音微弱:“陈默……”
这一声,让陈氏的骂声戛然而止,也让门口的身影微微一僵。
昭时安将攥着印章的右手微微抬起,确保那金属的一角能从指缝中露出,正对陈默的视线。
直视着陈默在阴影里的脸,一字一句地问:“这药……你让我喝吗?”