穿了个假书 第48章 猎 物

傍晚，沉云压顶，澜河镇上远离闹市的小巷里，一处老旧的宅院迎来了一个女人。

趁着四下无人之际她推开大门走了进去，那门因年久失修而发出了骇人怪异的声响，院内也早已破败不堪，杂草丛生，没有了一丝人气。

她找了一块相对干净的地方，摆上糕点，点燃纸钱，在火光的映衬下她的脸上如同戴了一层面具般看不出情绪，双眼盯着眼前翻飞的纸灰发呆。

尚未燃尽的纸灰被风吹得四处飘散，等她反应过来时火势已如燎原之势一发不可收拾。她想过把火扑灭可火势太强，只好作罢转身退了出去，站在门口看着那大火将自己曾经的家一点点吞噬。

终于，她木然的眼里有了点点泪光，只不过那些许的泪水很快就被眼前的大火烤干，于是她的眼里只剩下空洞。

任凭大火狂舞，她一个人落寞地转身离开小巷来到街上的一家酒馆中买醉，可烈酒入喉也浇不灭她心里的悲凉，除非她死去的家人能够重新活过来。酒影里是她父母和年幼的弟弟，酒馆外，街头巷尾一派其乐融融，仿佛全天下唯有她陷在悲痛之中。

人人都说她是“妖女”，骂她是“疯子”，她也当真活成了人们口中那冷血无情之人。可即便身穿铠甲，刀枪不入，百毒不侵，到了每年的这一天都是她最为难熬的一天。

如今就连那旧宅也烧了，可能这就是天意吧。或许是他们始终不肯原谅她，连祭奠的权利都不肯留给她。

她带着浓浓的醉意离开酒馆，跌跌撞撞地也不知走到了哪里。天下起了小雨，她就停在澜河边上一处无人的旧草棚下避雨。

不一会儿河边飘上来一个东西，她好奇走过去才发现是具尸体。半张脸上都是溃烂，被水泡的已经看不出人样，不知道死了多久。

她摇了摇头正准备离开，发现自己的裙子被河边野草钩住，就在她弯腰整理时竟看见那人的眼皮正因不断落在他脸上的雨水而发出轻微的颤抖。

他还活着……

沈昂醒过来的时候已经是好几天之后了，此时他身上的伤都被重新包扎好，不远处还坐着一个长相艳丽的女人正饶有兴趣地看着他。

“醒了？你知不知道，如果过了今天你还不醒，我就准备把你丢回澜河里了。”

澜河是伏龙河的下游，早已不是东城的地界，沈昂没想到自己居然飘了这么远。他警惕地看着这女人，嗓子里像堵着一捧灰，干涩嘶哑，半天才艰难开口问道：“……是你救了我？”

那女人起身朝他走过来，“这个是你的吧？”

沈昂看见她拿在手里把玩的玉佩正是他母亲的遗物，想伸手抢过来时才后知后觉自己浑身上下居然光溜溜的。

大惊失色道：“我衣服呢？”

她一脸嫌弃：“你那衣服上又是血又是泥，在河里都泡臭了，我早扔了。”她看着沈昂耳朵越来越红，惊道：“你不会是……害羞了吧？”接着便是一串刺耳的嘲笑声。

“……把玉佩还给我！”

对方立即收回了手，沈昂想要坐起来，奈何肩膀刚离床便因身上的传来剧烈的疼痛而又跌了回去，有几分狼狈。

“你这么紧张做什么？当时这东西就掉在你身边，是我一并捡回来的。看样子，这东西对你很重要？”

“那是我母亲的遗物，你说呢？”

她把那块玉佩拿在手里来回翻转，细细地看，似乎不太明白。“人都不在了，留下的这些死物又有什么重要的？”

沈昂没想到她会说出这么一句话，顿时觉得眼前这女人有些不可理喻。刚要张口说些什么来反驳，突然觉得胸口闷痛，趴在床边吐出一口血。

女人见状，不急不慌地起身拿了两粒药丸转身塞进了他嘴里，抬起他的下巴强行让他把那药丸咽了下去。还顺便“好心”提醒了一句：“别动气，动气伤身。”只是那语气听起来阴阳怪气，怎么也不像是关切之言。

沈昂满眼警惕地看着她，“你给我吃了什么？”

她嘴角一挑，“活色生香丸。”

“那是什么东西？”

见他一头雾水她便俯身在他耳畔低声解释了一番，沈昂闻言立即面红耳赤。这名字听起来就怪异，果然是不正经的东西！可是为什么要在这种时候给他吃？

沈昂重伤在身此时更是气得话都说不全，只是指着面前的女人咬牙切齿了半天：“你……你……”

女人见状一个没忍住便大笑了起来，他看着沈昂这幅样子似乎觉得有趣得很。

沈昂这才后知后觉自己被捉弄了，如今他就如砧板鱼肉一般，任人戏耍，索性闭上了眼睛，不再理会她。

笑过之后，她解释道：“刚才给你吃的才不是什么活色生香丸，就你现在这幅样子，就是吃了恐怕也不行吧？”

沈昂继续装死。

“放心，那只是抑制你这化骨之毒的。”

沈昂唰地一下睁开眼：“你也知道化骨之毒？”

那女人俯身凑过来，些许得意道：“我对毒的了解比对男人了解还要深。”

沈昂侧过头躲开她强势令人不适的视线，“我警告你，这毒无解还传染，沾上了就是死路一条，你最好离我远点。”

女人冷笑一声毫不畏惧，“死路一条？恐怕没这么悲观吧。”嚣张道：“这世上还没有我尹圣心解不了的毒。我若是给你解了，你打算怎么谢我？”

“看你想要什么回报？”

尹圣心故作思考了一阵，“我还没想好，等我想好了再告诉你吧。”

此时外面突然传来一阵阵哀嚎之声，尹圣心烦躁地皱了皱眉，起身摇着那纤纤细腰，迈着婀娜多姿的步伐离开了。

她走后，沈昂渐渐反应过来，“尹圣心”这个名字好像在哪听过，猛然想起曾在江湖传言中听到过一个被人叫做“万毒妖女”的人，本名好像就叫尹圣心。

传言她本是难得一见的奇才，对“毒”到了痴迷的地步。她制毒解毒的能力一流，但为人疯癫怪异。起初是自己以身试毒再解毒，从未出过差错，过于自信的她后来便发展到用自己的家人来试毒，不想却出了意外，解毒失败导致父母以及他年幼的弟弟皆因此命丧。从此尹圣心变得更加神志不清，时而清醒，时而疯癫。

家人因她而丧命后，周边人对她的指指点点，责备谩骂声不绝于耳，她只好找了个地方躲了起来。也有不少人都曾劝诫她改邪归正，尹圣心从来都是无动于衷。这么多年过去了，她对于“毒”的痴迷却仍旧只增不减。

沈昂环视着自己现在身处的环境，像是在一个山洞里，四壁都是岩石，无窗无光，石门处还有机关，只有尹圣心可以自由来去，实在隐蔽。

沈昂自打被她救回来就一直住在她这里，在床上躺了足足一个月才能下地，但尹圣心还是整日不准他随意外出，尹圣心会按时为他脸上的伤换药，并每天亲自为他熬好了药让一个叫“小凡”的男人给他送来。

尹圣心每每给他换药的时候总是会东拉西扯几句，内容时常让沈昂难以招架。但每回都不等沈昂做出反应，小凡就会先他一步找各种各样的理由来把尹圣心叫走。为此沈昂还挺感激小凡的。

沈昂看小凡年纪跟自己差不多，也不清楚他跟尹圣心的关系，倒是听见过几回他管尹圣心叫“主人”。

小凡经常冷着脸，每天给沈昂送药时都透着一股不情愿，每回都是把碗重重地往桌上一放转身就走，从来不多说一句。

有一次沈昂没拿稳撒了一手烫了几个泡，尹圣心知道后还训了小凡几句，之后小凡看他的眼神就更仇恨了。沈昂也没太当回事，只以为他本身脾气如此。可后来他发现小凡在尹圣心身边时，给她捏肩捶腿端茶递水，尹圣心有时候烦了，劈头盖脸给他一通臭骂还叫他滚，他却从不生气。这下惹得沈昂倒是有几分好奇了。

化骨之毒在沈昂体内时间比较长了，彻底治愈虽说没有那么容易，可他的伤势恢复速度也有些太过缓慢，以至于尹圣心都开始怀疑起自己的医术。

有一次给沈昂号脉的时候才终于发现了端倪，据她微妙的神情来看，病情仿佛并没有按照她预料的方向发展。

“你的身体状态不大对，年纪轻轻怎么虚得这么厉害？”

沈昂被他这话问得一脸尴尬，急着给自己解释，“我中了毒，又受了伤顺着河飘了好几天，我当然虚了……我能活着都不错了！”

尹圣心摇了摇头，“跟这些没什么关系。跟我说说你之前都经历过什么？还受过其他什么伤？”

“我平时闲来无事会养蛊，跟这有关系吗？”

尹圣心一听说他养蛊很是惊讶，好像见到了同类，她猜测：“你是不是常常以身试蛊？”

沈昂点了点头。

“怪不得你这身体乱七八糟的。现有一件坏事一件好事，你想听哪个？”

“……坏事。”

“你这身体已是千疮百孔，化骨之毒也深入肺腑，强行解毒恐怕你承受不了，就算你承受住解了毒，估计最多活不过半年了。”

沈昂差点没跳起来：“那我还能有什么好事？”

尹圣心又露出她那得意的样子，“好事就是……你遇到了我啊。”

在这之后的日子里，尹圣心改了治疗方案，虽然她这人有些疯癫但不得不承认尹圣心医术确实厉害，也就个把月的功夫，沈昂的身体状况就有了明显好转。

尹圣心很满意，“这‘逆雪生春’果然名不虚传。”

沈昂一惊：“你说什么？逆雪生春？我如果没记错，这‘逆雪生春’乃是世间五大奇毒之首啊！且至今无人能解。”

“是啊，可如今能够压制你这深入肺腑的化骨之毒的也就只有它了。放心，逆雪生春这毒经你体内这化骨一搅和，性质反倒趋于稳定，至少十年之内保你性命无虞。”

“……那十年后呢？”

“十年的时间，难道你觉得我尹圣心还研制不出逆雪生春的解药？”

沈昂一时竟也不觉得她说得有些道理，毕竟这个女人可是将他的命从三个月不到拉长到了十年，点了点头，“我相信你，一定能。”

其实尹圣心已经研究出这逆雪生春只需一味“玄珠籽”便可解，只不过此物十分罕见需要些时间寻来罢了，所以她才敢给沈昂大胆以逆雪生春压制化骨，对她来说制出解药是早晚的事。

闲来无事，尹圣心就让沈昂帮她种的草浇浇水，沈昂疑惑：“这草种在山洞里，整日见不着光能长吗？”

尹圣心却道：“你懂什么？这种天灵草就是要避光生长，原本生长在极夜山巅，所以也叫夜精灵，这可是我好不容易才弄来的种子。”

“……天灵草？”

沈昂想起慕容东亭曾说过，天灵草可以治好李宝儿的喉疾，沈昂想问她要一株，尹圣心却很是吝啬地说：“这东西稀有难寻，我凭什么要给你？”

沈昂便将李宝儿因喉疾导致不能说话的事告诉了尹圣心，她却不为所动，她自知没生得一副慈悲心肠，不会普度苍生，别人的生死悲欢与她何干？

但在沈昂不断祈求之下，尹圣心终于松口：“那你愿意拿什么来交换？”

沈昂几乎不假思索道：“我愿意为你做我所能做的一切。”

有了这个承诺，尹圣心满意地一口答应：“好！记住你说的话。”

这天小凡照例来给他送药，沈昂喝了以后就开始大口吐血，很快就昏死了过去。幸亏尹圣心发现的早给救了回来。

事后她质问小凡是不是给沈昂药里下了毒，小凡承认了。尹圣心因为这事要赶小凡走，小凡也难得朝她发了脾气：“你就为了他要把我赶走？”

尹圣心满口责备：“你差点把他害死你知不知道？”

小凡委屈控诉：“自从他来了以后，你的心思就全都在他身上，怕是连看我一眼都觉得烦吧……”

“对，我就是很烦你，我早就跟你说过。”尹圣心甚至不愿意委婉地骗骗他。

“你从前不是这样的。”

“我一直都是这样的。”

小凡跪下抱住尹圣心的腿，“我当初都是为了你才留下来的，我对你的心意你是知道的，你不能就这样赶我走！”

“什么叫为了我？当初明明是你自己求着我把你留下的。”

“可我为你以身试药，连命都可以不要，我为你做了那么多事你都忘了吗？我不走，我死也不会离开你！”

尹圣心早没了耐心，甚至有些冷血地推开了他，一字一句告诉他：“可你的身体已经垮了，活不了多久了，已经不能再为我试药了。”

小凡失望地看着她，这个让他着迷又实在可怕的女人，“所以，你才把他带了回来是吗？我对你来说一直以来就只是一个工具是吗？”

尹圣心眼里透露着贪婪，看了一眼睡着的沈昂，“没错。”