先生在上面摇头晃脑的说着圣人之言。
叶凌云心不在焉的听着。
今天本来也没有什么的,不过也就是刘家的刘继业死了一个妹妹,嫁了一个妹妹而已。
但叶凌云心里就是老是想着这件事。
以至于没办法聚精会神的去听先生讲的圣人的经意。
先生讲完了去隔壁间 ,歇息喝水。
课堂的氛围渐渐热闹起来。
刘继业在炫耀自己新买的烫金有花样的纸张。
这得多谢他死掉了的那个妹妹,幸亏死了,幸亏死的不名誉,幸亏妹妹的夫家害怕刘继业家去细查,所以多出了些钱。
不然的话,刘继业都没有办法得到这么好的纸。
同窗们,有些人不耻刘继业的炫耀,有些人事不关己,还有一些人如同叶凌云一般只是默默的发怔。
但是最后叶凌云也没有多说什么。
他自从意识到自己的两个妹妹跟他一样是活生生的人之后,对于这种他本来已经习以为常的靠着妹妹们得到的金钱的事情,产生了一些别的感受。
但是这样的感受此时还很朦胧,直到回到了家,看着满面红光的村长,他突然脑子发蒙,说了一句:“爷爷,如果我读书需要钱,你会把妹妹卖了吗?”
叶村长心情很好,听见自己最喜欢的孙子说这种话,他也没有生气,他只是说了一句不要在家里说这样的话。
想了想又把叶凌云拉过来说:“你圣贤书读的多是好事,也要多看看人情世故,不然以后在官场是要吃亏的,既然已经占便宜了,就不要说出来,不要开口说话,要说也只能说你吃了的亏。”
叶村长很温和很骄傲的看着叶凌云:“我有福气啊,你的妹妹有福气啊,有个把妹妹放在心里的哥哥。”
叶村长迂回的回答,让叶凌云知道了答案。
他会。
隐约意识到的剥削,和直白的明确的,毫无质疑的意识到自己的生活和自己需要的东西是建立在剥削妹妹的基础之上,是一件非常的痛苦的事情。
叶凌云会痛苦是因为他坏的不彻底,好的又不彻底,但好在很善于自我粉饰,把自己吃人的行为包装的不得已,揣着明白装糊涂。
在妹妹们像村里其他人的女儿,妻子,姐妹,沉默的干活,干瘪瘦小,身躯难以舒展,时常见到要不就是被女人或者男人扯着嗓子骂,或者打。
是很难被叶凌云视为人的。
虽然事实上她们是人。
但是人怎么会跟所有人完全一样?
一样的卑微瘦小,一样的不停的干活,一样的以一种狼狈的姿态被打的抱头鼠窜。
这样与其会让叶凌云觉得是人,他更倾向于告诉自己,这是一种像人的家畜。
因为这样的人毫无特色,千篇一律,过于低廉,而全是作用。
所谓的吃出来的是草,挤出来的是能卖钱的奶,卖掉又能换钱的牛羊。
而又因为这样的家畜太过于像人,让叶凌云稀少的良心,惴惴不安,但面对良心的棱角,叶凌云也有办法。
他一直都在反复告诉自己妹妹的付出,是迟早会得到回报的,等他努力读书当了大官,他的妹妹就能嫁进更好的人家,进入一个更高的阶层,他能够给妹妹们撑腰,他也能够庇护每一个支持过他的亲人。
可是他也清楚,或者说他隐约的知道,他是不一定能够考得到功名当得了大官的,而他一直在考,或者说他一直在学,就必须要消耗资源,而他的家庭并不能支撑他无意义的消耗资源,这些消失的资源一定要从另一个渠道中补足进来,不然的话,家里的入不敷出,他也没有办法继续读下去。
以及最重要的一点…
妹妹们是没有不付出的选择的…
这样一算账的话,所谓的**裸的现实,也就直白的叫人恶心了。。
叶凌云突然对于上学这件事,感到迷茫,真的还要继续读下去吗?
他想到要回家的时候,跟他处于同一个村的叶忠义落寞的收拾东西走了,他不知道出于什么心思,追上去找人说话,那人说他天资不够,他读不下去了,他没什么可惜的,他只是可惜家里为他花的那些钱,然惜为了给他凑笔墨纸砚的费用,早早嫁出去的大姐。
他不想再拖累家里了,他要拿起锄头去跟父辈一样,把自己的汗水抛洒进土地里。
叶凌云在书房里迷茫的踱步,他也要这样吗,他也要放弃自己的学业吗?
叶凌云皱了眉,他想到土地,想到汗水,想到吃不饱饭又强撑着干活的村人,想到了自己以后的子女。
他打了一个寒颤。
他的心似乎被自己的想象冻硬了。
叶凌云找到了一个新的角度安慰自己,他的妹妹们并不会被卖出去,他家里跟刘继业家的条件不一样,他的妹妹们遇见了陆娘子…
总之的总之。
他并不是个坏人。
他继续学业也不是在剥削妹妹,只是他的家有这个条件,而他也只是个凡人,总得为自己考虑而已…
“了不起…以后…对大妮和二妮好些吧…”
叶凌云想着。
阴风惨惨,河水冷,红衣女鬼有怨仇。
女鬼刘婷婷刚从爹娘的家里,和夫家出来。
一辈子当牛做马,到了死了,也总算是,把口口声声要交给男丁的心肝脾肺肾,吃了干净。
像它这样的女鬼,杀了人。
地府就不收了。
只惩罚它在世间游荡,或被道士打的魂飞魄散,或倒霉撞见阴差下地狱受苦。
它迷茫的沿着河道走着。
不知道自己未来何去何从。
她想到自己的一生,从生下来开始,爹娘就嫌弃她,哥哥刘继业是个看起来温和有礼的人,见到她总会笑笑。
只是这一个笑,爹娘就觉得哥哥跟她感情好。
更要要求她,有什么好吃的,一定要让给哥哥。
以后嫁人了,也要偏着娘家。
每当这个时候,刘婷婷只能睁着一双眼睛,既没有绝望,也没有麻木,她不觉得爹娘这样做是不对的,因为家家户户都是这样做,她不为自己鸣不平,当然她也不高兴。
她只是听着,只是看着。
她知道在这种情况里,任何的反应都是非份的,只有沉默,只有听着,是最恰当的回应…
刘婷婷本来觉得自己的一生,也就是在爹娘家拼命的干活,沉默的发呆,让爹娘灌输的话像流淌的小河一样从她脑子里滑过。
反正她所有的现有价值都被家里榨干了。
而她未来的价值她无法许诺,她只需要听着爹娘对她未来的安排,她的许诺和她都个人意志是最不重要的东西。
最重要和爹娘最想看见的是她的顺从…
而嫁去了夫家,也差不多,丈夫是个赌徒。
公婆只得了这一个儿子不敢说一句不好,怕儿子生气了对着她们挥以老拳。
就只鼻子不是不鼻子,眼睛不是眼睛的对她说怪话。
她本来也习惯了这种日子。
这种时候按照老方法,老老实实的听着就行了,表现的顺从就行了。
然后…
丈夫欠了一大笔赌债,回来跟公婆不知道说了什么,一家人难得的露出点不好意思,期期艾艾的对着刘婷婷说:“我们素来知道你是个好的,现在家里有难了,也正需要你来帮忙。”
“你男人在外边有几个兄弟,现如今一个婆娘都没有,今他欠了些钱,都靠人家仗义疏财。”
“既如此,我们家也应该回报一二,我跟人家应允了,说要你去给人家生个儿子…”
“不多,也就八个人吧,去了之后也不要你干什么,把你当大小姐一样养,一直生出男孩,就再去下一家。”
刘婷婷听见这话什么心情,她当时已经记不得了。
只记得当时就麻木的点点头,夜里就趁着人睡熟了上了吊。
夫家看见悬挂的晴天娃娃。
都吓了一跳。
但这家人也有门路,马上找到了一天要结阴婚的人家,谈了一个非常好的价格把刘婷婷卖了出去。
刘婷婷那会还很弱小,魂魄迷迷糊糊的 ,懵懵懂懂的跟着自己的尸体。
当时…
刘婷婷回忆到这。
又卡住了。
它一双眼睛猩红的盯着眼前的石头上刻着的叶家村的字样 。
有个无赖子正好看见了一个穿着红衣服的小姑娘,干干瘦瘦的,但好歹是个女人。
也不是这个村子里的人。
木愣愣的站在门口。
正要上去调戏。
刚要上前,突然看见这个姑娘脖子上的青紫勒痕。
惊叫了一声,立马屁滚尿流的跑了。
刘婷婷有些失望的看着他落荒而逃的背影。
在这个村子里转了几圈,发现人人看见她都望风而逃。
刘婷婷也感觉到了不对。
她按照感觉调动阴气,把自己变成了一个看起来很符合旧日期望的身材高大健硕,如同男子一般的女子。
…
刘婷婷发现转变了形象,还是没有人上前来图谋不轨。
只好失望的走了…
她猩红的眼 看着另一条路前的村子。
几乎是飘忽着 ,飞了过去…
衰草浮动,露出倒在地上的石碑,上书:“五行村。”