商圈西北角,方游所在的公司在二十八楼。
一整排工位,他在最里面靠窗的位置,麻木的眼神紧盯电脑屏幕,有种坐在工位就不想活的死感。
方游上学开始就一直有种淡淡的厌世感,家里人倒是不厌世,而是出世。
他十八岁第二天妈去了道观当道士,爹出家当和尚,全家就他还保留有对世俗的**。
等上完大学入职公司当两年的社畜,那点世俗的**也快没了。
被公司压榨,被上司画饼PUA,被同事背刺,怨气比鬼大,要不是靠着薪水支撑,他早把破公司给拆了。
精神压力巨大的情况下,方游打算去问他爸当和尚要什么学历。
他叹了口气,眼中倒映着电子屏幕的光。
方游的皮肤很白,大概是不怎么晒太阳的缘故,眼底泛着乌青,顶张熬十个大夜都会好看的脸,宛如精雕细琢后的美玉,精美绝伦,昳丽脱俗。
头发中分微卷到肩膀,上身宽大灰色无帽卫衣,戴了同色的工牌,下身浅色牛仔裤。
浑身上下散发出一股子社畜味。
方游的工作是游戏的原画师,正负责名为《谋士模拟器》游戏中一个反派角色的设计和绘制。
现在到了收尾阶段,方游在绘制反派死前三刻的模样,那是一段回忆录,讲的是反派梁国三皇子裴珣之黑化的源头。
不知过去多久,周围光线陆续暗下。
墙上挂钟的时针转到十二。
方游神色有些恍惚,连带着动作都变慢不少。他盯着电子屏上角色的腰部服饰绘制图样,眨了眨眼的功夫,脑中一阵眩晕,拿画笔的手一抖,角色的手腕处多一圈红绳。
方游撤销一步,那红绳仍在。
橡皮擦拭也无用,翻找了所有图层,还是没能把角色左手手腕上的红绳消除掉。
方游邹眉凑近屏幕,抬手去擦显示屏,还是擦不掉。
那根红绳是在刚才他闭眼手滑的时候添上去的,却是如何都擦不掉。
难道是出现bug了?
方游疑惑不解,他长叹一口气,抬起头,四周空无一人。
他眼中有些呆滞,脑中因为那根红绳变得更加混乱,干脆收拾东西,关上电脑,先下班。
没准明天来bug就恢复了,红绳就不见了,方游美好的幻想着。
他关上所有的灯,走出了办公室。
公司走廊漆黑一片,寂静无声。
方游揉了揉疲倦的脸,转身往电梯方向走去。
嗒,嗒,嗒。
好像是水滴落在地的声音。
方游猛然停下脚步,那个声音还在继续。
一阵冷风从后吹来携带着浓厚的血腥味。方游仿佛被按下暂停键,定在原地。
公司走廊连窗户都没开,哪里来的风?
那股无法忽视的血腥味又是从哪里来的!
那道声音仍在继续,有一下没一下的。
方游脊背发凉,感觉到自己的呼吸都变轻许多。他垂下眸,红色入眼,一根有形看得见无实体的红绳在空中飘浮,像是投影虚像,源头来自他的右手。
他抬起右手,腕上莫名地多了根红绳。
方游:!
我去,这什么玩意!
寒气席卷而来,冻入骨髓,方游瞬间清醒不少。
手腕上的红绳是实实在在存在的,有实体能摸得到,方游尝试摘下手腕凭空出现的红绳,但无论怎么试,都摘不下来。
在空中飘荡着的无实体的红绳,从他腕上的红绳处一直延伸出去,延伸的方向正是方游身后。
他顶着凌乱炸毛的头发僵硬地转身,顺着无实体的红绳走向视线一路往前,到了走廊尽头。
有个人坐在那里,手持一柄剑,血顺着剑刃滴落。
仿佛虚像的红绳延伸到了那个人的左手处,只是他的手腕被衣服所挡,看不见里面是什么。
通身玄色锦衣,白净的脸上沾了不少血,旁边似有若无洒进的光落入那双冷漠的丹凤眼中,似一柄锋利的刀刃,无比妖冶,含着只增不减的杀意。
那双眼睛紧盯着方游的脸,阴冷、黏腻,活脱脱像是地狱里爬上来的恶鬼,紧紧地缠上目标。
这是一张方游再熟悉不过的脸。是他正在绘制的游戏反派角色,裴珣之!
方游:!
他画的反派角色成真人了!
是梦?还是加班猝死前最后的幻想?
此刻他没有半点老父亲的喜悦。
《谋士模拟器》是互动型游戏,沉浸式体验谋士身份,选取某位皇子通关打本辅佐他登基。
而裴珣之是淑贵妃之子,梁国的三皇子,设定是隐藏反派,玩家通关前的最后一个BOSS,不属于玩家可选的皇子角色。
按背景设定,裴珣之在十六岁时被敌国溯郸王室的人劫持走,被带到溯郸王室不久偷偷给王室的人下毒,杀了王室大半的人。
杀完人之后裴珣之在宫中躲藏,待了两天两夜终于逃出去,结果刚出去就遇到一个酷爱制毒的疯老头。
老头并不知晓裴珣之身份,把他毒晕后带回去当做药人试毒。
裴珣之因为体内的毒无法离开,与那疯老头待在一起,慢慢黑化厌世,变得阴暗疯批,冷血无情。
四年后裴珣之成了百毒不侵之体,杀了老头逃回梁国,隐忍蛰伏,打算谋反,结果还没开始就被玩家选中的皇子揭穿阴谋,锒铛入狱,成为那位皇子登基的最后一个绊脚石。
新皇登基那日,裴珣之在牢中自尽而亡。
两人四目相对良久,裴珣之突然站起身,提步朝方游走去。
随着裴珣之的靠近,连接他和方游的无实体红绳在收缩。
方游周围的东西在发生变动,公司走廊变成了一座偌大阴冷昏暗的宫殿,地上是死人和飞溅的血。
方游腕上的红绳仍在,无实体的红绳也还在。
他眼睛望着走来的裴珣之,手在掏口袋。
空荡荡的,他的手机,不见了!
方游绝望地闭上了眼。别穿了,他对穿进游戏世界不感兴趣。他只想买彩票中大奖,不用上那个该死的班!
方游绝望地想着,蓦地闻到更浓厚的血腥味和难闻的古怪气味,像是腐烂的肉味。
他邹起眉头,强撑着才没吐出来。
方游滚了滚喉结睁开眼,仙人面孔近在咫尺,裴珣之不知何时已经站到了他的面前。
方游后退两步:“裴珣之?”
话音刚落,裴珣之的剑就架在他脖子上,下一秒就要刺来。
“等等!”方游试图阻止裴珣之,但裴珣之好似杀疯了,完全听不进去。
他的皮肤被划破,渗了些血出来,只要裴珣之再用力一些……
求生本能,方游弯腰后退一套连招极其快。
脖子处的疼痛感让方游清楚意识到现在发生的事不是梦,是真实的,他真的穿了。
穿进公司制作还未公测的游戏世界中!还见到自己笔下创造出来的反派角色!
方游视线看向对面,见裴珣之蹙着眉头往他脖颈处扫了一眼,大有再来一剑的意思。
他忙道:“等等等等,剑下留命,我不是溯郸人,也不是你这个世界的人,我叫方游,是……”
方游想了一下措辞:“是来救你的神仙!”
其实方游想说我是你爹,但怕被乱刀砍死。
“神仙?”十六岁的少年郎重复着方游的话,嗓音沙哑。
冰冷的面容终于破开个口,那柄剑迟迟没有再近一步。
方游又退了一步,趁热打铁道:“是,我是神仙。”
裴珣之目光从那张俊美无双的面上垂下,掠过他的添了道血痕的脖子,停在剑刃新鲜的血上。
他白净的指腹抚摸过那抹血,触感温热。
裴珣之嘴里重复着:“神仙,神仙,神仙?”
这副诡异的场面令方游不寒而栗。
宫殿内回荡着裴珣之沙哑的声音,入了方游的耳中犹如梵音,又更似恶鬼索命。
他头皮发麻,很想吐,想捂住耳朵阻拦这道声音。
忽地,那道声音突然停了下来。
呵。
宫殿内响起一声不带任何情绪的轻笑。
裴珣之眼帘上抬,阴冷的目光黏在对面凭空出现的人身上,一副古怪的打扮,连带着那个人都很奇怪。
真的是神仙?
裴珣之往前迈一步,眼中映着烛火光,亮得惊人,染血的面容带着几分病态,问道:“我也可以成神吗?”
方游强装镇定,摇头:“不可以。”
裴珣之上前一步追问:“你能让人起死回生吗?”
方游后退否定:“不能。”
裴珣之眼帘下垂,瞥了眼方游的手腕,他抬起左手,直勾勾看着方游:“那,神仙,这是什么?”
方游抬眼看去,裴珣之衣袖滑落一些,漏出清瘦的手腕,在那上面有根与他右边手腕相同的红绳。
虚像悬浮的红绳连接着裴珣之手腕红绳和他手腕的红绳。
方游倒吸一口凉气。
靠,这红绳好像是不久前他不小心给裴珣之画上去擦不掉的那根!
他对上裴珣之的眼睛,生无可恋,笑道:“我也不知道。”
裴珣之脸色冷下,无情道:“那留你就没用了。”
“有用有用!”方游僵着笑,连忙自荐:“你不想离开这里吗?我能带你离开。”
他记得溯郸宫殿中有一条密道,可以从密道离开王宫。
裴珣之是被掳来溯郸的。
溯郸侵占了梁国边关城池,屠杀梁国百姓,后来被梁国夺回城池,溯郸便假意投诚想在皇城埋细作,在去皇城路上得到消息,知晓三皇子裴珣之外出祈福,便设计抓了裴珣之。
本是打算用裴珣之向梁国谈条件,没成想溯郸王室大半的人被裴珣之反杀。
现在裴珣之最想要的肯定是离开这破地方。
裴珣之眼中浸着寒意:“离开,去哪里?”
方游:“回梁国,我带你回去。”
裴珣之闹的动静不小,溯郸王室的侍卫想必就快到了,再不跑他和裴珣之都得交代在这里。
裴珣之有反派buff,不一定会死,但他就不一定了!
刚摆脱社畜身份,他不要那么快就死啊!
“侍卫要过来了,裴珣之,我带你离开。”方游瞥了眼裴珣之手里的剑,想抢走扔了,又怕裴珣之误会。
但不扔他又怕裴珣之杀他。
裴珣之好像没看见方游的眼神,他割了地上尸体衣裳一角,不紧不慢擦拭剑刃,没有半点着急的神情。
方游很想翻个白眼。
生死关头之际,就别死装了!
裴珣之刚把布料丢了,合上剑柄,手腕突然多了道桎梏。
他垂眸,眨了眨眼,盯着紧握他不松开的手。
无实体虚幻的红绳缠在二人的手腕上。
外面的脚步声近了。
方游顾不上别的,拉着裴珣之就往珠帘薄纱后面走去。
两人一前一后穿过,衣料与珠帘撞到一起发出清脆声响。
一盏茶的功夫。
砰的一声——
溯郸王室的大门被从外撞开,幽暗许久的王宫内终于见到光。
来人被眼前景象惊到。
满地尸体,到处都是血,阵阵臭味。
大门被彻底打开,天光照亮宫殿,为首之人下令:“进去找,一定要找到三殿下!”
“是。”