此话一出,饭桌上本来其乐融融的氛围一下子冷却到冰点。
何婶埋怨地用手肘推了推陈大牛,狠狠地瞪了他一眼,而后不好意思地对她们笑:“这事不急,等小遇伤好了再说吧。”
陈大牛有点怒其不争的意思:“他们也在这住了快半个月,怎么就不急了?”
谈遇捏住竹筷的手顿了半秒,勾唇嗤笑一声,目光越过半个餐桌直直地看向陈大牛。那眼神并不算凌厉,却盯得他浑身上下不自在。
“既然大牛哥这么急,那就明天吧,明天我和你一起去。省得我哪天忘了,还要劳烦你再提一嘴。”
说罢,他起身,袖口卷落了一双竹筷,在地上发出啪啦的声响,他却头也不回,只留下一句漫不经心的话:“放心,答应过你们的事情,我会说到做到。”
餐桌上一下子少了个人,何婶和安安都有些食不知味,再好吃的菜也难以下咽了起来,只有陈大牛满不在乎地大口吃着。
温泠只好出来打了个圆场:“抱歉,之前父母太宠他了,导致我弟弟他脾气不太好。不过大牛哥你放心,明天我们肯定去帮你把米要回来。”
何婶也放下筷子叹了口气:“大牛,这事是你的不对,大家开开心心吃饭呢怎么又提起这事。”陈大牛只是满不在乎地应了一声,显然没往心里去。
安安拉了拉温泠的衣角,小声问:温泠姐姐,哥哥他会不会生气了?”她垂着眼睛,想起刚才谈遇起身离开的背影,隐隐有些不踏实。
温泠摸了摸她的头,笑着安慰道:“他性子就这样,没事的。倒是你,明天去学堂一定要好好听课。”
转天,她和谈遇准时出现在何婶家的院子。
谈遇今天穿了一身低调不显眼的玄色衣襟,料子是粗糙的棉麻,虽不如之前那身被血染得面目全非的锦缎华贵,却胜在干净整洁,穿在他身上平添了几分野气。
他高高束起的墨发,几缕碎发散落在鬓间,挡住了眉峰和锐利又藏有野心的上挑眼尾,此刻的他宛若一个乖巧的少年郎。
见陈大牛还没出现,温泠给谈遇投去一个好奇的眼神:“你打算怎么从那些贪心的粮商那里拿回粮?别告诉我你要威逼利诱啊?”
她实在是记不太清文游剧情中谈遇是怎么拿回这些米的了。
谈遇手指灵活地转着手上刚捡的落叶,听见温泠的话,才抬眼看向她,玄色衣袍下的肩膀微微一顿,语气带了点不屑:“威逼利诱?对付这么愚蠢又贪心的人,犯不着。”
温泠见他信心满满,稍微安心了些,看来这次没她什么事了。
“温妹子!我来了!”陈大牛匆匆忙忙地赶回来,脸上满是汗水,显得有些狼狈。
温泠把手帕递给大牛:“大牛哥,你擦擦汗吧,不着急。”
他有些不好意思地接过:“谢谢啊。”
谈遇皱了皱眉,抬脚往外走:“既然到了,那就出发吧。”
温泠不紧不慢地跟在身后,陈大牛面上却带着几不可查的紧张,快步跟上了谈遇:“小遇啊,你真的有把握能拿回米吗?”
谈遇脚步没停,脸上闪过一丝烦躁:“当然,大牛哥若是不信,那便算了。”事实上,他知道陈大牛这样老实又有些势利的人不会放过这个机会。
陈大牛没有办法,自然只能依附他:“我当然是信你的!到时去到店里,我要说点什么?”想起粮商奸诈地欺负他,他却说不出反驳话的情景,陈大牛难得踌躇和不安起来。
谈遇眼神看向陈大牛腰间绑得紧紧的钱袋,淡淡地说:“你等会别慌就行,我先跟他说话,他要是说账本没错,你就把去年秋收卖粮的时候,他让你签字的那张损耗的表跟他提一嘴,说你还留着拓印件。”
陈大牛愣住了:“我哪有什么拓印件?”且不说当时粮商有没有给他这样的证据,就算是有,过去了大半年也早就不知道哪里去了。
谈遇扯着嘴角,看陈大牛仿佛在看一个智障:“都隔了近一年了,他怎么知道你有没有?粮商最怕留底,你越笃定,他越心虚。”
谈话间已然到了粮商铺子,谈遇回头看了陈大牛,他还在后面犹犹豫豫,迟迟不敢踏足。
他轻“哼”了一声,率先踏进了店里,温泠见状也赶紧跟上。
掌柜的还没开口,她已经看见谈遇把一张纸拍在柜台上:“掌柜的,陈大牛家去年收成的粮,耗损三成却少收了五斗,我今天来就是要个说法。这笔帐你们打算什么时候算?”
掌柜脸色一变,又很快堆起笑容:“小孩子可不要乱说,账本都在这儿,清清楚楚的。说罢他就要手忙脚乱地翻去年的账本,谈遇伸出手将他摁住,指腹点了点纸上的数字。
“清清楚楚?那你说说,这小数点怎么多挪了一位?还有这个实收量,最后两位数字的墨迹和前面都不一样,是后来改的吧?大牛哥可是有拓印件的,你们可别想抵赖。”
陈大牛听见自己名字,想想自己被坑的粮,也挺起胸膛:“对,我可是有证据的!”
掌柜脸色骤变,也不装模作样翻账本了。他冷笑一声,重重地拍了下柜台喊道:“少在这里胡说八道了!我这账本都是按规矩记的,到时你们一个两个,不知道从哪来的黄毛丫头小子这么眼生,怕不是来讹粮的!”
话音刚落,屋里头突然冲出几个膀大腰圆的伙计,手里还拿着木棍,一个两个堵在门口。
陈大牛瞬间慌了,往后缩了缩:“你、你们想干什么?”
温泠则环视了一下四周,脸色不变,她料定掌柜不敢真的动手,只是为了吓退她们。
忽然,她瞥见谈遇似乎的手在袖子里动了动,温泠下意识以为他要动手,吓得一把扣住他的手腕。
温热柔软的手骤然覆上了他的腕间,似乎还带着她最近新做的香料味,清清甜甜的,令人沉醉。
谈遇的动作猛然一顿,他僵硬地转头看向温泠,眼尾的锐利被措不及防地冲淡了一些。
被触碰的肌肤开始发热,暖意有如岩浆般排山倒海地冲入血液里。谈遇从不适应别人的触碰,他想要狠狠地甩开,温泠却误以为他想刀人,死死地抓着不放。
她指尖都在用力,压低声音道:“这里人多,别动手。”
这几个伙计个个虎背熊腰,手里的木棍磨得光滑,尽管她知道谈遇身为男主角不至于落了下风,但是古代也是有法律的,万一被告官肯定讨不到好处。
谈遇垂眸瞥了眼她紧扣着自己手腕的手,那手的力度带着不容置疑的坚持,他喉结上下滚了滚,忽然勾起唇笑,带着点恶劣的意味:“动手?我还没蠢到这个地步。”
说完,他猛地抽回手,力道带着几分蛮横,却又没有伤到她,只留下掌心一阵发麻的触感。
温泠率先往前站了一步,她的身躯有些瘦削,却坚定地站在谈遇前面,与掌柜对峙:“掌柜的,你想在这里动手,你想清楚了吗?我们来的时候可都跟村里人说了,如果我们回不去,官差明天就能找到你这里,你的铺子真的还能开下去吗?”
她的声音不大,话却很有效果,一下吓住了几个伙计。
掌柜脸色难看,他左右摇摆,似乎拿不定主意。
温泠趁机再加一把火,她从衣襟里拿出临行前村民托她带的各种明细,扬了扬:“我们还带了十几个村民给的签字和证据,要是今天谈不拢,我们就给镇上的衙门递状纸,看看官府是认你的假账本,还是认这么多村民的证词。”
掌柜盯着温泠手里的纸,脸色青一阵白一阵,强撑着底气:“这算什么证据,你们这些明细不能是作假的吗?签字又如何?你以为衙门会认这些吗?”
温泠见没诈成功,不自觉皱了下眉,这些确实作不得确凿的证据,而且万一粮铺与衙门有勾结,衙门也可能会因为没有决定性证据而偏向粮铺。
掌柜见她不说话,以为他们没了办法,一下子神气起来:“要没什么事就赶紧滚吧,我大人有大量放过你们,再呆在这里找事找事我可就要找衙门的人让你们进去吃几天牢饭了。”
陈大牛有些退缩地想拉温泠走:“咱走吧,我可不想吃牢饭。”
谈遇嗤笑一声,从怀里摸出一张纸,并不是什么拓印件,而是一张字条:“这是你店里去年负责收粮的伙计亲笔写的证词,他收了好处帮你瞒报,却转头就被以办事不力为由辞退,连工钱都没给。你说我要是把这字条送到衙门,他是信你这该过的账本,还是信这白纸黑字的证词?”
他将纸条扔在柜台上,纸张落在柜上的瞬间,掌柜的瞳孔骤然收缩,死死地盯着那熟悉的字迹,脸色一下变得惨白。
他下意识想要扑过去抢走字条,谈遇却反应更快立刻抽了回去,掌柜狼狈地扑在地上,场面滑稽极了。
几个伙计见事情似乎败漏了,你看我我看你,手中的木棍也掉落在地。他们只是来混口饭吃,可不想真的惹祸上身。
谈遇走过去逗趣似的踹了两下掌柜的肩膀,手肘撑在柜台上,俯身逼近他,声音压得很低,带着点阴恻恻的笑意:“要么把克扣的米还回来,再补上多算的折损,额外再加两斗赔偿我耽误的时间;要么我就把这张字条送去衙门,你猜县太爷会不会封了你这铺子,再让你蹲大牢?”
掌柜脸色泛白,眼里满是惶恐,他心里清楚,真闹到衙门,他这铺子和身家都保不住。
“好!我还!我还还不行吗!”他咬牙切齿道,慌忙吩咐伙计去后院装粮,语气里满是不甘。
陈大牛看着这反转的局面,愣在原地,好半晌才反应过来,脸色上满是狂喜——不仅被坑的粮回来了,还额外多了新粮,乡亲们可不得高看他们家几眼,毕竟可是温泠她们帮忙才拿回来的。
这时候他早就把之前不同意她们住在家里的事情忘的一干二净,满心欢喜地把她们纳入自己人的范畴里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