陈游就说了这么一句话。
林绚看着被挂断的电话,“今晚八点,柏云公寓。”
“他要见面?”
“嗯。”
*
晚上八点,林绚和姜瑞玉卡着点到了柏云公寓的天台。
“你们来了。”
陈游坐在天台边上,看着刚上来的两人。
“陈游。”林绚向他走去。
“停,就站在那,能听清说话就行。”他开口制止了她的前进。
姜瑞玉抬手拦下林绚,“好,我们就站在这。”
晚上的天台风很大,吹着陈游身上的宽大卫衣,显出他瘦削的身形,好像随时都能被风吹下去。比林绚上一次见他时瘦了不止一圈。
他挠挠头,“那个什么尹,现在被我关在一栋空房子里。”
陈游说了个地址,就在公寓附近。
“孟寻和阮枫呢?”林绚明知故问。
“死了啊。”他看起来轻描淡写,好像人不是他杀的。
“为什么?你们又不认识。”
“先不聊这个了吧。”
“那你想聊什么?”姜瑞玉问道。
一滴小雨落在陈游脸上,他沉默了一会儿,抬手抹掉,“下雨了。”
林绚抬头,雨很小,没落到她身上,但风里有雨的味道。
身上一暖,林绚扭头,姜瑞玉把自己的卫衣外套披在了她身上。
陈游指着自己的左脸颊,“每一次下雨,落在我身上的第一滴雨永远在这里。每,一,次,分毫不差。”
林绚盯着他,他们都能听懂陈游在说什么,这个世界是由刻板的规律构成的。
“是不是没明白我在说什么?那你们可以多观察观察这里,连天上的云都是一成不变的。”
“我的卧室窗外有一棵树,我经常观察它。风吹过来树叶的沙沙声,叶子落下的位置,每一次都一样。”
“后来我开始观察我的父母。我的爸爸,每天晚上八点零二,准时坐在沙发上看电视,然后准时在九点十分关掉电视。我的妈妈,每周一早上七点五十二起床,做同样的早餐,连煎鸡蛋的形状都一样。这样的细节数不胜数,他们……好可怕。”
“但其实可怕的也不是他们,是这个世界。我跟他们说了这些,然后我就被带去医院,看了心理医生。医生说我是因为女朋友的去世伤心过度导致的,也许真的是这样吧。我开始吃药,吃了很久,但这个世界并没有好起来。”
他停下了,好像静止了一样,也许在等他们的回应。
可他们什么都说不了。
三人陷入了短暂的安静,只有雨打在地上的声音,这雨渐渐密了起来。
大概过了半分钟,陈游又开口了,“还有一个特别特别让人恶心的地方,每次我一想这些,我的身体就会不受控制,就像刚刚一样。短则几秒,长则一天。”
他第一次体会这种感觉是姚沛去世后的第二天,那时她的房间一尘不染,好像姚沛从没来过。
姜瑞玉不再看他,眼睛垂下来,盯着潮湿的水泥地面。陈游说的这些,他体会了八年,但他什么都不能说。知道了又能怎么样?他和林绚是从现实世界来的人,还有出去的可能。陈游没有,他就是一个普通的npc。
“我经常想起姚沛,偶尔会有朋友打电话来关心我。我跟他们聊起姚沛,可他们表现得好像姚沛没死一样,不对,是姚沛的死对于他们来说就像一个陌生人去世了,他们很快就释然了,一点伤心遗憾都没有。”
“对,我杀了孟寻,因为他的眼睛太像李周译了。然后他就在我眼前消失了,没错,我眼睁睁看着他消失了,你们懂吗?他消失了。”陈游越说越激动。
“我又想起了姚沛,我去了孟寻的家,他家的门可以随意打开,里面空旷干净得像没住过。”
“这是我的幻觉吗?是因为我生病了?”
因为孟寻的消失,所以他又急迫地杀了阮枫,他想求证。
陈游静止了,像突然断电的机器人。
林绚和姜瑞玉隔着雨对视了一眼,“他又……”
两人不说话了,等着陈游恢复。
半分钟,一分钟,两分钟,三分钟。
“陈游?”
“他说有时候几秒,有时候一天。”隔着雨幕,姜瑞玉的声音不太清晰,他的身上全湿了,眼镜早摘下来捏在手里。
雨下大了,淋在陈游身上,像一尊很久之前就屹立在这里的雕像。
姜瑞玉刚说完,陈游就动了。
“也许真的是我的问题,我出了大问题。”
他的声音不大,隐隐约约,林绚只看到他嘴巴的张合。
雨太大了,听不清人说话。
“你说什——陈游!”林绚瞳孔地震。
陈游翻过天台跳下去了。
林绚和姜瑞玉赶紧跑过去,“陈游!”
太黑了,没什么光,落在地面的人影也让人看不清。
林绚蹲下来,姜瑞玉也蹲下来,她抱住他,温热的眼泪混着冰冷的雨蹭在他胳膊上。
她的声音变了调,“他只是发现了真相……”
可残酷的是,陈游无法抵抗真相。
*
陈游死了,林绚和姜瑞玉找到了唯一存活的尹子皓。
他一连杀死了两个人,他们没有权利再隐瞒。
陈游的父母失去了儿子,并且为孟寻和阮枫的死赔付了一大笔补偿金。
理所当然的,林绚又失眠了,她一闭上眼就是陈游从天台跳下去的场景,一遍又一遍。
直到脑子里出现了另一个人的身影。
赵卿羽。
她百分之百有问题。
次日,早上刚过八点,林绚就给姜瑞玉打了电话。
她就睡了三个小时,但很清醒,她今天一定要知道赵卿羽到底怎么回事。
【嘟……嘟……】
【您拨打的电话暂时无人接听,请稍后再拨。】
一连打了三个,都是无人接听。
姜瑞玉从来不会这样。
“怎么回事?”
她连衣服都没换就直接出门去找姜瑞玉。
站在他家门口按了十几下门铃,没人开门。
林绚手搭在门把手上,摁不下去,她在外面也打不开啊。
姜瑞玉家不是密码锁,她也没有他家钥匙。
“出门了?不可能。”他不能自由行动。
林绚想起姜瑞玉说过门口有藏备用钥匙,但具体放在了哪,她忘得一干二净。
她赶紧环视了一圈,地毯下面,没有。花盆里,林绚伸手摸向土壤,摸到一个金属制品。
还真在这。
擦擦钥匙上的土,插进锁眼,林绚终于打开了门。
找了一圈,林绚在卧室里找到了他。
姜瑞玉此时身上盖着薄被,身体蜷缩着。
她快步走到床边,他闭着眼睛,眉头紧蹙,脸色不正常的红。
林绚摸向他的额头,发烧了。
昨晚下雨,姜瑞玉还把外套给她穿,自己就一件短袖,淋了半天雨。
想到这里,林绚心里愧疚得不行,摸摸他的脸。
她的手凉凉的,姜瑞玉本能地蹭了两下。
醒了,他的声音很沙哑,“林绚……”
“你醒了,难受吗?”
“嗯。”
“我家有药,我去给你拿。”她说完转身就要走,被姜瑞玉拉住了,“怎么了?”
“吃过了。”他眼睛红红的,看向床头。
林绚这才注意到床头柜上的药盒和水。
她拿起来看了看,确实是退烧药。
“什么时候吃的?”
“凌晨吧。”他声音有气无力的。
“烧了这么久?怎么不给我打电话。”林绚急了。
“那会儿只是有点晕。”
林绚再次伸手摸了摸他的脸,姜瑞玉又像小狗一样蹭了蹭她的手心。
“不行,得去医院。”她抽出手。
“不去,我吃药就好了。”
“为什么不去,你身上很烫。”林绚坐在床边,皱眉看他。
他不说话,半张脸埋进被子里,就是摇头。
“好,不去,那再吃一次药。”她妥协了。
林绚坐在床边,把他扶起来,然后按着药盒上的剂量拿出几颗胶囊。
药一咽下去,姜瑞玉又躺下了。
他侧躺着,拉住她的手,“身上疼。”
他声音小,林绚没听清,弯腰凑近他,“什么?”
“身上疼。”
林绚听后,本来拉着的手顺着姜瑞玉的睡衣袖子伸进去摸他的胳膊。
“太烫了,让你去医院又不去。”
听到医院两个字,姜瑞玉又摇头,“有点困。”
“睡吧,睡醒就好了。”
“嗯……你陪我睡。”
这次换林绚不说话了,姜瑞玉开始眼皮打架,拉着林绚的手晃了晃,“快点,我要睡着了。”
就这一次——林绚心里默默说。
她脱掉脚上的拖鞋,掀开被子,刚躺到姜瑞玉旁边就被他抱住了腰。
然后拉进距离,姜瑞玉的脑袋直往林绚颈窝里钻。
她耸起肩膀,下巴被他头发扎着,脸被迫仰起来。
姜瑞玉蹭了两下脖子,寻了个舒服的角度。
“你心跳好快啊。”他小声说。
能不快吗,林绚的身体现在很紧绷。
她没说话,没一会儿就感觉到均匀的呼吸喷洒在脖子上。
“睡着了?”她轻声问道。
身体放松了些,林绚叹口气。
现在是夏天,被一具滚烫的身体贴着,还盖着被子,林绚没一会儿就出汗了。
但身体却慢慢松懈下来,困意也席卷而来。
她也有点困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