方汀实在受不了林江海这副扭扭捏捏的模样,“老林你有话就直说,我心理承受能力没那么弱。”
林江海看着方汀,那张嘴是张了又张,终于在方汀耗尽最后一丝耐性的时候,他纠结着开口了。
“我听方稚说,你叫他打电话去村委会问你……爸妈的事?”
“有什么问题吗?”方汀边说边不动声色地观察林江海,他的神情刹那间有些不对劲,“爷爷做手术的事,我觉得需要问一下他们的意见,不能因为一时联系不上,就不管不顾吧。”
方汀话音一顿,开了个玩笑,试探:“除非是出了什么意外,否则这么大的事,他们不可能不回来吧……”
说话途中,方汀注意到林江海不知是听到哪个关键词,脸色蓦地僵了下,方汀心底隐隐有一丝预感,她眉心缓缓蹙紧,“我爸妈出事了?”
句子是疑问句,但语气却格外肯定。
林江海对上方汀审视的目光,避无可避,片刻叹了口气:“这件事原本没打算让你这么早知道的,但我跟你奶奶商量了一下,还是决定告诉你。”
“我确实没想到,你对你爸妈没回来这事这么敏感,还叫方稚去调查。这小子也机灵,想到先来向我打听。所以,就算我今天不说,靠你的法子也早晚能知道一切的。”
林江海看着方汀苦笑了一下,他下意识伸手捏了捏口袋里的烟盒,但只是象征性摸了下,砸了砸嘴,继续道:“大概是一个多月前吧,镇上派出所给你爷爷打电话,说你爸妈因为涉嫌诈骗被抓了,叫他去一趟,当时——”
“一个多月前?”
方汀打断他,眸色不明。
脑海中却意外闯进一个画面——
当天下午天色正亮,但堂屋没开灯,有些昏暗,方汀胆战心惊地从院子跑进堂屋,躲地雷似的,还差点撞着人。
后来发现是意外回家的爷爷,他当时看到方汀脸上有点慌乱,手里抓着什么东西,一见方汀便迅速往身后一藏。
方汀猜测是家里的户口本,但当时没把这件事放在心上。
加上那会儿闹了点不愉快,所以并未深究,为什么爷爷匆匆回来,又匆匆拿着户口本离开。
现在想来,时间正好是一个月前。
如果爷爷是因为临时接到派出所电话,叫他去处理这件事,那么他的慌乱和反常就能说得通了。
“怎……怎么了?”方汀的表情太过镇定,反而看得林江海心里阵阵打鼓,生怕她是强憋着一股子劲儿,连忙劝说:“你有什么情绪就发泄出来,没事的,老师在这儿呢……”
方汀回神,答了句没事,便示意林江海接着说。
“真没事吧?”林江海瞅着方汀,不放过她面部的细微表情,在得到肯定答案后,他接着刚才的话继续。
“后来镇上派出所的警察跟他一起,去了趟连江那边的派出所。当地的警察说,你爸妈伙同另外几个人,把人家工地的工程款卷走了,被人家开发商老板发现,就给告了。当时案件已经基本定性了,法院那边也在走程序,你爷爷过去在那边待了半个月的样子,后来回来的路上就……”
林江海满脸唏嘘,他叹了口气:“你爷爷跟我说,你爸妈的事叫我先瞒着,总归只判了五年,平时又不常回来,晃眼也就过去了。”
只是没想到,麻绳专挑细处断,命运作弄苦命人。
“我知道了。”方汀依旧是那副八风不动的清淡模样。
她低头摆弄了一会儿手机,抬头时冲林江海笑了下,朝他扬起手机:“谢了,老林。”
林江海刚想问什么,就感觉手里的手机震动了一下,点开一看,是一条微信记录,发信人是方汀。
那是一笔两万五的微信转账。
“别说叫我不要转或者缓一缓的话。”方汀看穿林江海的意图,走到他面前,下巴指了指手机:“快收吧,我比你有钱。”
“你看不起谁呢!不对,你在胡说八道什么?你哪来的钱!”林江海压抑住眼底翻腾的热意,反应过来,瞪着方汀:“你后面用钱的地方还多,少在那里逞强!”
方汀不能真把账户余额给他看,只是解释说之前去拍摄节目,节目组给了拍摄费用。
“真的?”林江海一脸怀疑。
“真的。”方汀一双黑白分明的眼睛,格外真诚,“要不是你们瞒着我,昨天才说,说不定住院费早就交上——”
方汀话音戛然而止,抱着头顶吃痛地嘶声。
“有没点良心,不告诉那是为你好,万一被影响了怎么办,这可是你第一次大型比赛。”林江海收回手,没好气地瞥了方汀一眼,半晌反应过来,“忘了问,你这次比赛怎么样,那姓刘的对你还行吧?”
“挺好的,都挺好的。”
方汀走到爷爷的病床前,帮他掖了掖被子,一扭头就见林江海又瞪着她,无奈耸肩:“真挺好的,刘斐挺照顾我,这次的题难度也适中,拿个省二应该没什么问题。”
后半句她没说,如果发挥正常的话,省一问题也不大。
但看林江海的表情,明显不信,一副你就吹牛吧的样子。
“行啦,结果不重要,主要是体验这个过程。好了,我一会儿还有事就先走了,今天说的事先别告诉方稚,他心智不成熟,要是知道了,还不知道要吵成什么样子。”
说完,他又扭头看向门口,有两只脚在门框边缘处倏地一收,鬼鬼祟祟的,他翻了个白眼,抬脚走过去,将门后两个偷听的人提溜进来。
“哎哟,轻点轻点!”“老林,我的头发,你扯着我的头发啦!”
江予浩梗着脖子,嗷嗷大喊,展玫则一直伸手去捞林江海抓在她后颈的手,疼得龇牙咧嘴。
林江海一脸不悦,将两人往墙角一扔,双手环抱在胸前,质问:“从哪里开始偷听的?”
“没偷听……”江予浩眼神乱飘,手肘抵了抵展玫。
展玫轻咳了一声,余光不经意扫过一旁的方汀,嘀咕了一句。
林江海没听见,她又提高些声音重复了一遍:“就是从……从那个一个多月前……”
“!”
林江海双目圆瞪,蹭地一下站直了,指着展玫,指尖都在颤抖:“谁教你们的,偷听别人墙根了!懂不懂什么叫**权!”
“一会儿……下周!下周回学校每人给我写八百字检讨!我看不管是不行了!”
“不要啊老林!!!”“方汀,你快跟老林说说!”
“好了,在我面前演什么苦肉计呢?”
方汀一眼看穿林江海,她眸子依次扫过垂头不敢看她的江予浩和展玫,最后落到林江海身上:“听到就听到了吧,我没什么所谓,只是别在方稚面前说就行——”
“在我面前说什么?”
方稚身影出现在门口,手里提着两盒盒饭。
一进门,他有些愣住了,目光从林江海三人一晃而过,看向方汀,“林老师中午好,这两位是……”
“江予浩,你姐的好哥们!”
“展玫,你姐的好姐们!”
两张脸同时朝方稚露出八颗标准牙齿,笑得格外慈爱。
方汀扶额,试图把脑子里关于这两张稚嫩的脸上为什么会出现慈爱表情的想法删除,而后看向方稚:“老林你认识的,展玫、江予浩,我同学。”
方汀说个人名点个人头。
方稚随着方汀手指的方向依次看去,名字对上脸后,哦了声,他走到方汀面前,迟疑地看着眼前的三人,“你们中午要在这儿吃饭吗?医院食堂还不错,价格也便宜。”
林江海笑道:“不用了,我就不吃了,你师娘还在家等我,你们两个也一起……”
江予浩和展玫一脸渴望的眼神,都快溢出来了。
林江海硬生生把剩余的话咽回喉咙里,摆摆手,莫名有点挫败:“算了,你们两个就在这儿吧,晚上别玩太晚,注意安全。”
江予浩父母在外地打工,刚在县城买了房子,原本是打算装修好租出去的,但现在还没找到租客,展玫家则是她爸爸在城里工地打工,租了房子,一家三口周末才会团聚。
江予浩、展玫:“知道了。”
林江海看方汀一眼,头往门口的方向偏了偏,示意她出来。
方汀拍了拍展玫的肩,又把方稚拽到她跟前:“带他玩会儿,我出去买点东西。”
江予浩凑过去,有一丝不悦:“为什么不叫我,跟女孩儿有什么可玩的。”
展玫一脸嫌弃地上下扫他,半晌眼皮往上一撩,“因为怕被传染啊,傻子。”
江予浩:“……”
病房外。
方汀跟在林江海身后,在他的荫蔽下,方汀走得极其顺畅,一路走到电梯口,两人才停下来。
林江海摁下下行的电梯,而后从口袋里摸出一个牛皮信封,递给方汀。
方汀没接,那信封的厚度有点厚,一看就知道里面是什么。
“收着啊。”林江海把信封往方汀手里塞,他又回身看了眼电梯,医院的下行电梯特别慢,三部电梯没有一部在动。
“我不要你的钱。”方汀蹙眉把钱推回去。
“什么我的钱?”林江海意识到方汀误会了,一边塞一边解释:“这是班上同学给你集体捐的,钱不多,各科老师都往里凑了点,有两千多点,你先拿着,都是大家的心意。”
方汀一怔,把怼到掌心的信封打开,里面常见的是五块十块的面值,并不熨贴的纸张紧密地挤压在信封里,看起来满满当当。
“你格格老师捐得最多,他一人就给了八百。”林江海朝方汀笑,自从知道李格被他们班学生叫格格后,他也开始跟着那么喊,“别看他平时又抠门又嘴毒,其实心最软了,一个月就两千五的工资,能拿八百已经是要了他的命了。”
方汀咽了咽有些干燥的喉咙,许久才找回自己的声音,嗓音略带沙哑,捏着信封的手不自觉攥紧:“我知道,帮我谢谢大家,我……”
“叮!”
电梯到了。
门开后,林江海走进去,电梯内有不少人,他站稳后,回身看向站在电梯外的方汀,蓦然笑了。
“想说什么,回去之后,你自己跟他们说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