晚上七点半,方稚照常在学校对面的小超市边等方汀。
在目送一对又一对的学生家长挽着手从他面前经过后,他终于是没了耐心,黑着脸提腿往学校冲。
结果刚走出几步,就见方汀出现在校门外,身形潇洒,大步朝他走来。
“等你半天了,怎么这么慢!”方稚没好气地剜她一眼,余光一瞥,注意到她空荡荡的后背:“你书包哪去了?”
“作业写完了,懒得背回去。”说着,方汀上下扫了眼方稚,他背后的书包沉得几乎要把他的背压成九十度了。
佝偻的形状从背后看,像压了块大石头似的。
“成天背一些没用的东西回去干嘛?”方汀淡淡开口,语气里带着几分不理解,她领着方稚朝超市走去,而后指着热狗机里最后两根外皮已经烤得开裂的烤肠,“我两根都要。”
付完款后,方汀从老板手里接过蘸了辣椒面的烤肠,递了一根给方稚。
“给我的?”方稚一下没反应过来,呆呆地问了句,他目光从烤肠移至方汀,好似想得到肯定的回复。
但在对上方汀目光的一瞬间,他迅速反应过来,接过来塞进嘴巴里咬了一口,滚烫的汤汁从韧性十足的脆皮里迸溅出来,差点把他舌头烫起包。
方汀小口小口吃着烤肠,一只手缩在口袋里,不紧不慢地朝前走,方稚则紧紧坠在她身后。
七点半,场镇上不少店还开着,人来人往、灯火通明,但越往村子的方向走,就愈发冷清了。
方汀两口吃完已经失温的烤肠,将竹签随手抛出一条完美的抛物线后,将手缩回了袖子里,揣进兜里。
空旷寂静的小路上,空无一人,四周茂密的树丛里时不时传来几道诡异的沙沙声。
方汀的脚步逐渐加快,她余光不经意扫过地面,被月光拉长的影子紧紧跟随着她,刚要收回视线,脊背却后知后觉攀上一股寒意。
她倏然顿住,转身朝后看去,就见身后延长至数百米远的小路上空空荡荡,不见半分方稚的影子。
“方稚?”方汀陡然开口,尾音带着一丝不易察觉的颤抖。
她缓缓往回走,把手机从口袋里拿出来,打开手电筒,但光线照射范围太小,周遭的昏暗依旧像被灰沉沉的幕布笼罩般,“方稚,方稚……”
方汀捏着手机的手,青筋暴起,她几乎是深吸了一口气,才勉强站在路边朝崖下看。
所幸植被完好没有被破坏的痕迹,方稚没有从这里摔下去——
“哈!”
身后猛然传来一道剧喝,方汀感觉心脏像刹那间被攫住了,呼吸暂停了一秒。
紧接着她耳畔传来一阵得意的大笑声。
“哈哈哈哈被吓到了吧,哈哈哈哈哈活该!”
方稚指着方汀那煞白的脸,笑得一屁股瘫坐在地上,眉眼间全是对自己恶作剧的得意:“叫你下次走那么快不等我,我吓死你!”
“哎,怎么不说话?”许久没得到方汀的回应,方稚站起身,拍了拍屁股的灰,靠近方汀,推了下她,“不是吧,这点玩笑都开不起啊?”
方稚摸了摸鼻子,表情有点尴尬,“行了,我错了,我不该吓你的,行了吧?”
方汀冷冷看着他,抬手二话没说给了他一巴掌,清脆的声音回荡在空旷的山林里,显得格外清晰。
方稚自认理亏,揉揉发烫发疼的脸,悻悻道:“就当是给你道歉了,下次再打我,我真要生气了。”
“傻逼。”
方汀面无表情看他一眼,转身走了。
方稚被骂得一愣,片刻追上方汀,嚷嚷:“你怎么能骂人呢,你以前可从来不说脏话的,方汀!”
“啪!”
“你又打我,你以前也没这么爱打人的!”
“啪!”
“好了,我不说了,不准打我!不许打头!!!”
到家时八点四十多,院子外的灯还亮着,奶奶已经休息了,厨房灶台上煨着给方汀、方稚两人留的晚饭——清炒豆角和土豆焖饭。
方稚端着碗,往嘴里刨了一口饭,囫囵着问:“你刚问我什么来着?”
“十月十五日之后,家里有没有来过什么奇怪的人?”方汀把碗调转方向,谨防方稚的口水飞到她碗里,“你先想想。”
“十月十五日之后?”方稚皱皱眉,“没有吧,只有那个变形计的节目组来过啊,你都知道的。”
难道真的一点线索都没有,难道方汀的存在就注定了抓不到这个人?
方汀把碗放下,扔下句‘记得洗碗’就回了房间。
地上的箱子还原封不动地摆放着,她思忖了片刻,还是觉得先把这些东西给处理了,于是在手机里翻找着最近的二手回收店,不负众望,真让她找到一家市里的二奢店,预约好时间后,方汀挂断了电话。
拿着牙刷刚要出去,就见奶奶站在门口看她,穿着单衣身上披了件大灰袄子。
“怎么了奶奶?”方汀走上前去。
奶奶抬手指了指床,又指了指她。
方汀笑了笑,点头道:“知道了,我收拾好了就去睡。”
目送奶奶离开,方汀拿着牙刷杯子出去,正巧遇到从厨房走出来,正把手上的水往衣服上蹭的方稚,“这周六跟我去一趟市里。”
方稚停下擦手的动作,疑惑道:“干嘛?”
方汀看着他,没说话。
数秒后,方稚撇嘴,点点头表示明了:“知道了,不问,听你的就对了。”
周六上完课后,方汀便带着方稚,大包小包地搭车去县里,简单在县里吃过午饭后,又转车去了市里。
方汀只在去中江的时候来过隆河市里,当时是去机场,但隆河市的机场并不大,很多航线都没开,去中江算是仅有的几个直达航班。
依照那家二奢店发来的位置,方汀找了过去,进门时,店里有正在看包的顾客,方汀便叫方稚在旁边等着,她走了过去。
二奢店老板是个短发的女人,她见方汀过去,先是不着痕迹地打量了一下她的穿着和气质,半晌迎上来笑眯眯问:“小妹妹,你找谁啊?”
“你是老板?”方汀问。
“对,我是。”老板点点头。
得到肯定的回答后,方汀才开口说出来意:“我是网上跟你约的卖家,你大概什么时候有空,我把衣服拿些都带过来了。”
“你吗?”老板咂舌,她在网上交流的时候,还以为是个成年人,没想到竟然是个乳臭未干的小女孩:“你卖这些东西,你家里人知道吗?”
老板脸上的表情明显没那么热情了,“小妹妹,你可别逗阿姨啊,我这儿可是要过了检才会收的。”
“放心吧,应该都是正品。”方汀扭头叫方稚把包拿过来,放到玻璃柜台上,“你先看看,能收多少。”
老板满腹疑虑,打开玻璃柜台上的书包看了眼,先是拎出来一件全新的上衣,摸了摸料子,又看了下标签,紧接着她又翻看了其他衣服,依旧是那几个步骤。
她脸上的怀疑减少了几分,但心里又升起更大的谜团,她朝方汀问:“既然这些东西都是你的,怎么没有包装袋和盒子呢?”
说完,老板找补了一句:“是这样的,有袋子和盒子我们会更方便二次售出,加上袋子和盒子我们也会多加钱的。”
方汀看着老板,有点无奈:“这都是别人送我的,没给我袋子和盒子。”
察觉到老板是什么想法后,方汀罕见地有点语塞了,确实,任谁看这些东西都不像是她的。
“这样吧,你给你家里人打个电话,我确认一下,没什么问题我就收。”老板想了个办法。
但这个办法对方汀来说,却没么好办到,方稚在一旁看似要解释什么,方汀阻止了他,只叫他先收拾东西。
“不好意思打扰了,那我不卖了。”方汀朝老板礼貌笑了笑,背着包就要往外走,却被老板一脸警惕地拦下来。
“小妹妹,你要是再不说实话的话,我真要报警了哦。”老板一脸严肃,指了指头顶的监控:“店里的监控都拍下来了,你们这些东西要不是正经渠道来的,这就是销赃,是要被抓起来的。”
老板去年遇到过这种事,一个保姆拿着一根满钻的布契拉提手链来卖,她收了后才知道那是保姆偷的东西,结果赃款被保姆挥霍一空,她直接损失了十来万,后来就长了心眼。
“你说谁是小偷呢!”方稚将方汀挡在身后,下巴一扬,怒气冲天道:“我姐这些都是城里爸妈给她送的,你什么证据都没有,凭什么污蔑我们偷东西啊!”
两人在店内越吵越大声,门外经过的路人都纷纷挤在店门口围观。
方汀闭着眼,忍了又忍,终于是拿出手机报了警,厉声制止:“行了!”
“我报警了,等警察来,行吗?”
半小时后,警察来了,问了方汀一些基本的问题,又从方汀那里拿到曹庭芳的联系方式,核实了事情的真实性后,便离开了。
方汀站在门口,电话那头的曹庭芳没说话,但呼吸声略重,听得出她有些情绪起伏。
方汀万没想到两人再一次联系是在这种情况下。
她无声叹了口气,对着电话那头:“曹妈妈,要没什么事我就挂了。”
“你还在怪妈……我吗?”曹庭芳的声音从电话那头传来,经过介质,竟显得有点失真。
曹庭芳的声音一直是温柔有力的,从来不会像这样情绪内敛,低哑惆怅,可惜这会儿没镜头,不然一切又该是多完美的画面。
“您怎么会这么想呢,您和徐爸爸一直都对我很好啊。”方汀温声开口,她目光移至老板正在清点的奢侈品衣物上,“都是我的问题,特别感谢您的好意,但那些衣服和饰品我都没有场合能用,所以只能处理了。”
电话那头静了一秒,才传来曹庭芳温柔的声音:“没事,送给你就是你的了,你想怎么样处理都行……缺钱的话就跟我打电话。”
方汀扯开嘴角,无声笑了笑,语气却依旧乖巧:“知道了,谢谢曹妈妈。”说罢,挂断电话。
至此,方汀便知道,从此往后,曹庭芳的电话她应该是打不通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