五五七天刚亮,林月溶和徐开霁便开车去了林家祖上世代生活的枫林山。
林家夫妇是在暴雨夜跌下山崖,重伤不治去世,按枫林山的习俗来看属于横死,没有进祖坟的资格,要埋就只能埋在枫林山的孤寡坡。
林月溶当时受了打击已经神志不清,完全没有做决定的能力。最后,在徐开霁的安排下,林家夫妇在葬在了紧挨着林家茶园的一座荒山上。
那座山头高出茶山一截,背靠霜叶埠,没有名字,地势陡峭,人畜难行,不适合开山种茶,经年累月野蛮生长着。
林月溶隐隐约约记得,下葬的当天,她跟在抬棺人的身后,几乎是被徐开霁半掺半抱着,深一脚浅一脚,沿着幽深的树林,走过了曲曲折折的似乎没有尽头的路。
车转过山道,那座没有名字的山头拢在了晨光中。
林月溶隔着车窗看过去,它也许并不适合安葬,但总比葬在孤坟遍地的孤寡坡要好很多。
到了山脚,林月溶下车便怔住了。
崭新的牌坊上是“至德如兰”四个大字,上联“芝兰生于幽谷”,下联“不以无人不芳”。蜿蜒向上的宽阔的石阶也是崭新的,两侧种着白芷和兰草,再紧挨着野蛮的山林,沉静而蓬勃。
有了这条山路,这便不再是一座颓废的荒山。
徐开霁将后备箱打开,将祭奠用的食物和纸钱一样一样拿出来。
林月溶压下了满腹疑问,反手关上车门。
两人拎着祭品一步一步上山,谁也没有开口。
林月溶是为了节省力气,徐开霁落后一步,沉默地观察她的状态。
果然,没多久林月溶便开始不规则着喘气。
徐开霁上前一步,拿过她手里的东西,全都拎在右手里,伸出左手扶住了她。
“把爬山用的力道卸在我身上。”
一放松下来,林月溶喘得更厉害了。
“徐开霁,你不累吗?”
“我就算单手抱着你上山,也不会喘一下的。”
“……”
林月溶觉得自己被他嘲笑了。
“我没有在嘲笑你。”
他有,他绝对有。
“我只是觉得,你更想自己走上山。”
严茂昨天叮嘱他了,悲伤是能和体力一同消耗掉的。
“下山的时候,我抱你。”
“……”
“能不能不要在爸妈之前这么……”
腻腻歪歪的。
“爸妈看到我们感情这么好,会很欣慰。”
林月溶没有反驳。
爸妈临死前想着把自己托付给他,应该是很信任他的。
力道卸到徐开霁身上后,林月溶的话多了起来。
“徐开霁,只一个月的时间,这山就能修整成这样?还有,你从哪弄来这么多长势这么好的白芷和兰草?”
“天宇集团的基建能力有目共睹。”
“也是。”
林月溶很难不赞同。
“至于白芷和兰草,找到合适的种植基地就可以移栽。”
林月溶的脚步突然停住,徐开霁顺着她的目光看了过去。
不远处的台阶旁,一株墨兰开得妙丽又恬静。
林月溶几步跑上去,蹲下身子仔细看了看,又回头看向徐开霁,朝他招了招手。
“徐开霁,开花了……”
徐开霁跟上去,看着像是发现宝藏一样的林月溶,眉眼柔和了下来。
“爸妈应该很喜欢,所以它们适应的很快,长势也很好。”
“徐开霁,谢谢你!”
徐开霁没应声,刚刚柔和的眉眼又冷峻了下来。
这一株墨兰,给了林月溶莫大的安慰。她抬手抓住了徐开霁的袖子,努力站起身,再努力往上爬,希望能再看到盛开的墨兰。
但是一直到了石阶的尽头,她也没能再看到。
林月溶将目光挪到了不远处的墓碑上。
“墨兰受温度的影响比较大,山上的温度低,温度低开得会迟一些。有一株能开,已经很难得了。”
徐开霁轻轻拍了拍她的后背。
“去吧。”
林不芳和芝兰的合照是她在西子湖畔拍的,夫妻俩笑意盈盈,鲜活动人。
但是她知道,照片在时间和环境的侵蚀下,会慢慢褪色,慢慢消失。
“徐开霁,照片还有吗?”
“有。你放心,底片会被保护的很好。”
一缕阳光从天边跳了出来,金灿灿的阳光很快笼罩了山头,亮晶晶的露水闪闪烁烁,很快便消失不见。
纸钱带着亲人的寄托,一触火苗,便会很快被吞噬,递送到另一个世界,慰藉在另一个世界漂泊的灵魂。
隔着烟雾,林不芳和芝兰的合照影影绰绰,就像是伸出手都无法触摸到的幻影。
直到徐开霁的手覆上了自己的面颊,林月溶才惊觉自己流泪了。
她转身,一头扎到了徐开霁的怀里,无声地哭了很久,沾湿了徐开霁的前襟,也沾湿了他的心。
眼泪擦干,灰烬落定,林月溶小声道:“爸,妈,你们放心,家里的茶山,我这辈子一定会好好的。好好学习,好好生活,好好赚钱,好好花钱。”
她转身,脚下是晨雾朦胧的林家茶山。
“家里的茶山,我也会好好照看的。”
徐开霁眉眼微动。
下山的时候,徐开霁先一步下了台阶,朝着林月溶伸出了双臂。
“抱你下山。”
林月溶耳根一热,“不用!”
上山都不用抱,下山哪还用的着?
“下山时人的重心会向前倾斜,脚部需要承受更大的冲击力,脚踝和膝盖等关节需要承受更大的压力。此外,下山时人体会受到惯性的影响,更容易摔倒。”
“我……我可以走慢一点。”
“早晨醒这么早,不困吗?”
那确实。
“我抱你下山,你睡会儿。”
徐开霁说完,没等林月溶同意就将她打横抱了起来。
林月溶惊呼一声,紧紧抱住了徐开霁的脖子,稳住了自己的重心。
她气得翻了个白眼儿,“徐开霁!这样下山更容易摔倒吧?”
徐开霁没有第一时间应声,只抱着林月溶稳稳朝下,拐过一个弯后才开口。
“不会摔倒。”
“也不会喘。”
林月溶不服,“有本事你在床上也别喘。”
徐开霁下山的脚步顿住,低头看向怀里的林月溶。
林月溶这才惊觉自己说了什么,她闭上眼睛埋在了徐开霁的肩上,只露着通红的耳尖。
“那不行。”
“忍不了。”
徐开霁的语调一本正经。
他重新拢了拢怀里的林月溶,才继续下山。
林月溶不知道徐开霁抱着她下山到后来喘没喘,因为她在他的肩头埋了一会儿便睡着了。
再醒来的时候,车已经快要开出枫林山。
枫林山之所以叫枫林山,是因为地理入口上的一片枫林。这个季节,它金光粼粼,在青山翠竹之间,活泼又招摇。
徐开霁和林月溶回到常安巷的时候,家里已经热闹了起来。
郝娟和容姨正带着人在院子里摆酒席。
酒席是之前在晴方酒家订的,五七来的都是亲戚,在院里摆三桌就够了。
三桌,老板却带着十来个伙计来的,再加上郝姨、容姨和在角落撸猫的严茂,院子显得很拥挤。
林月溶想要迈进去的腿又收了回去。
晴方酒家有几个伙计高大壮硕、身形一致,统一的工装马甲穿在他们身上有些吃紧。
林月溶多看了两眼才发现,这几个分明就是徐开霁的保镖。
想想那些今天要来的欺软怕硬的亲戚,她心下了然。
林家夫妇一直都将林月溶保护的很好,这些亲戚之间的龃龉从没能闹到她的跟前。直到他们过世,林月溶才重新“认识”了林家这些平日里对她笑意盈盈的亲戚们。
十一点左右,林家的亲戚们陆陆续续来了,带着笑脸来的。
俗话说伸手不打笑脸人,他们先探探林月溶这丫头片子的底。她现在没了主心骨,他们若是以婆家人的身份晓之以情动之以理,有些事情不就能和和气气解决了吗?谁愿意骂骂咧咧的,怪累的。
主要是她那个新女婿,长得人模人样的,手段挺黑。能笑着跟林月溶说清楚,自然就不用跟那个新女婿扯皮了。
今天是父母的五七,这些亲戚们既然带着笑脸来的,那林月溶自然也一一还了笑脸,每个人都能攀谈几句。
这些亲戚们各怀心思,见她根本就不是那个在父母葬礼上六神无主的小女孩了,暂时压住了想说的正事儿,拉着旁人扯家常。
还没到饭点儿,桌上只摆了茶水瓜果。喝水声、啃苹果的声音、嗑瓜子的声音很快就热热闹闹搅在了一起。
徐开霁坐在客厅,隔着窗户看着八面玲珑的林月溶,押了一口已经凉透的茶水。
“霁哥。”
严茂不知道什么时候溜了进来,小声喊了他。
“嫂子今天去烧纸的时候,情绪波动大吗?”
“不大。”
“嘶——”
严茂倒抽了一口凉气。
徐开霁将茶杯放在桌上。
“有话直说。”
“嫂子太正常了……正常到有点儿不正常。”
正常到有点儿不正常。
若按之前来看,徐开霁心里也会这么想。但相处这么久,他更倾向于小姑娘本身就是一个明亮、坚韧的人。她有着自己独有的修复能力。
“严茂,你可能……”
“啊?霁哥,我可能什么啊?”
“不太适合学心理学。”徐开霁拍了拍他的肩膀,“曾教授不收你这个徒弟是有原因的。”
“?”
不是,霁哥怎么突然就开始人身攻击了?
他千里迢迢跟过来到底是为了谁?
“什么原因?”
即使受到了人身攻击,严茂依然对于徐开霁的话无脑盲从。
徐开霁看向窗外,“她也许并不需要心理医生。你把她的身体照看好就行了,不要勉强自己。”
严茂:“……”
自己好像被嫌弃了。
饭菜开始上桌,交谈声沉寂了一会儿,又重新热络了起来。
酒过三巡,林卓第一个站了起来。
“月溶!”他大着舌头,“叔,今儿得接着这个机会说说你。”
林月溶扬起笑脸,“您说!”
林卓被她的乖巧取悦了,“哎!这才是好孩子吗!咱们得尊老爱幼,就是得先尊老。月溶今天做的不错!”
他挪开视线,先瞪了徐开霁一眼,又眯起眼偷偷睨着他,“虽然你结婚了,但是叔还是得提醒你,娘家人永远都是娘家人。娘家强大了,你在婆家才不会被欺负——”
徐开霁将手中的筷子放下,发出了不轻不重的声响。
林卓的声音卡了一瞬。
见徐开霁没有下一步的动作,他清了清嗓子,又继续道:“咱们林家的茶山,不知道什么原因就都到你爸手里了。”
“怎么就不知道原因了?不是你们当年高价卖给我爸的?”
林月溶的声音清亮,饭桌上一时安静了下来。
国家刚开始发恢复茶叶生产的时候,茶山的价格涨的厉害。
林家的亲戚见林不芳想要收购茶山,自然不能便宜了外人,便都自告奋勇,要把祖上分的茶田卖给他。
林卓面色有些不好看了,“你个小丫头片子懂什么。要不是我们惦记着你爸姓林,当时想着接济你爸,就把茶田卖给出价更高的人了。要不是我们好心把茶田都卖给他,他哪能在外面让人家叫一声林老板,你哪能有这么好的生活?”
“收据都还在呢,拿出来一看就知道,我爸当时出的价格比市场价要高很多。”
林不芳没想到林家人竟然都有卖茶田的心思,不忍林家的茶山落到别人手里,变用“亲戚们之间才有的价格”将这些茶田都买了。
就是为了这些茶田,爸妈才不得已把燕京的芝家老宅卖了出去。
后来又给他们提供了茶山上的工作。
“算起来,你们拿了卖茶山的钱,还赚着比你们自己种茶还要多的钱。要不是我爸,你们哪能有这么好的生活。”
林月溶说的都是大实话,林卓涨红了脸,想反驳什么却又反驳不出来。
林贵霞接了话,“你这孩子怎么说话的?要不是我们辛辛苦苦天天下田,你爸能在外面那么风光吗?祖上的茶山可都是分到各家的,现在,你爸妈也走了,该分就重新分一分,都攥在你手里并不是什么好事儿。我们这些叔伯姑姑的也都是为了你好,怕你闹不来,将来吃亏,才要把这些茶田收回来。”
“对!”林卓这会儿脑子转过来了,“你说说,你一个柔柔弱弱的小姑娘,怎么能搞得定这么大的茶山的?那里面的门道你清楚吗?那收茶的来了你还以为人家是来爬山的呢。”
桌上瞬间哄笑起来。
“月溶,你看,你卓叔说的可是大实话。再者,我们收回茶田也不是说空手套白狼,我们给钱的,按市场价。但你得听贵霞姑姑一句话,咱们毕竟是亲戚,打个折才是人之常情,对吧?”
“对对对!贵霞说的对,按市场价打个折,不要因为钱伤了咱们亲戚之间的感情。毕竟咱们祖祖辈辈生活在枫林山,死后也会埋在一起……”
林月溶打断了林卓的话,“不会埋在一起。”
“啊?啥?”
林卓喝多了,脑子反应也慢。
“我说,我爸妈没埋在祖坟,我将来也不会埋在林家祖坟。你们当时只允许他们葬在孤寡坡。所以徐开霁安排他们葬在了茶山对面的荒山上。当然——”
林月溶顿了一会儿。
“你们要是为了拉进关系也想埋到这座山的话,不大可能。”
林卓这才反应过来,他猛地一拍桌子,大声呵斥,“你怎么说话的?什么埋不埋的,晦气不晦气?”
不用徐开霁说什么,站在角落里的几个保镖欺身而上。
林卓瞬间哑了声,这几个人穿着晴方酒家的马甲,他以为就是伙计来着,合着还是上次那些保镖啊。
这……这林不芳的新女婿也太贼了。
林月溶继续道:“这山我已经买了,我不会允许你们埋进去。”
预收《别叫我哥哥》
桑晏不是桑家亲生的,那个手腕了得、死死压制桑家的楝城新贵才是。
两人在出生时被抱错。
桑晏这个假千金活在震后百废待兴机遇良多的南城。父母借着地产开发成了南城新晋豪门,她被娇宠着长大。
杨华予这个真少爷则生活在陈旧昏暗、凋零破败的北城。母亲在震中过世,父亲染上了酗酒的恶习,他只能靠自己,摸索着跌跌撞撞地长大。
桑晏想,杨华予恨她是应该的,人前模范夫妻、人后同床异梦、在牢笼一样的婚姻中冷待自己,也是应该的。
在想明白的那一瞬间,她重新回到了十六岁。
十六岁,一切还来得及,她要想一个两全其美的法子,把属于杨华予的人生还给他。
于是,桑晏在放学路上堵住了杨华予,甜甜地叫了一声,“哥哥”。
(同样重回十六岁的)杨华予冷酷无情: 别乱叫。
谁是你哥?
谁要当你哥!
桑晏锲而不舍,一心一意想让杨华予重回桑家。这样他们就是相亲相爱的一家四口。杨华予就能快乐成长,将来不会打压桑家,也不会走到借此来胁迫自己嫁给他的地步。
(平静的)杨华予:桑晏,咱俩现在去国外领证,也会是相亲相爱的一家四口。
(惊恐的)桑晏: ……哥哥,你冷静。
(邪恶的)杨华予:你要是再敢叫我哥哥,我就亲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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重生后自以为长了800个心眼子的假千金
和
重生后又多长了800个心眼子的真少爷
作者有话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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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31章 “不会埋在一起。”