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可是娘娘……我只想活命而已。”
冯麓低着眉眼紧紧攥着拳头,脑海中闪过的是无数个自己过往行医救人的画面。她不明白,大家都说救人积德,那为什么最后受伤的还是医师。
“可是芮雪呢?她也中了诅咒,你不管她了吗?”凌嬗声音沙哑地问。
这个问题让冯麓不由得一怔。这几个月,芮雪随她吃、随她住,白天跟在她身边学习帮忙,晚上就和她在一个房间里互相陪伴诉说心事。
她早就把芮雪当成自己的家人,也答应过她会尽快完成解药,让芮雪再也不用被不定时的头疾所折磨,但是……
冯麓回头看了看一直站在她身后的芮雪,眼里尽是矛盾的神色。
芮雪两手提着她的工具箱,露出淡然的微笑,她已经用自己最坚定的眼神告诉了冯麓,冯麓的答案就是她的答案。
冯麓深呼吸一口气后,把凌嬗扶起来苦涩地请求道:“娘娘,看在我救过您两回的份上,您放过我吧。”
“我不是圣人,也只是个会怕死的普通人而已。”
凌嬗终于流着眼泪放开手,看着两人的衣摆渐渐消失在漆黑的夜宫之中。
进入宵禁状态的长安城安静得有些可怕,现在天气寒冷,得赶快找到地方落脚才行。
冯麓紧紧拉住芮雪的手,直到拐了五个街口才看到一间还在亮灯的客栈。
冯麓把一锭银子拍到柜台上,因为体力不支声音已经控制不住地发抖,“一间房,一桶热水。”
芮雪的肚子此时“咕噜噜”叫了起来,在空旷的客栈显得格外响亮,芮雪不好意思地摸着自己那空空的肚子不好意思地说:“姐姐不用担心我,我睡着了就不饿了。”
“不行,你还在长身体。”冯麓摇了摇头,立刻向跑堂补充,“小二,还得麻烦做一些清粥小菜,多谢。”
冯麓和芮雪上楼之后,掌柜正好从一楼房间里走出来问:“老秦,方才我怎么好像听到了女子的声音?”
“掌柜的您没有听错,方才来了两位姑娘住店,不仅长得水灵,看样子还有不少钱。要不要今夜就下手?”
“你可看清楚了,她们不是官家子女吧?”
店小二笑得极为谄媚,道:“官家子女能来住咱们店吗?她们穿着打扮十分普通,甚至衣袖还有补丁,应该只是民家女。”
“太好了。”掌柜坏笑着摩拳擦掌。他只要稍微幻想一下与两位妙龄女子共度**就浑身发热,恨不得马上上楼。
“那稍后她们二人的饭菜和热水就由掌柜送去?”店小二微微眯起眼睛,贼兮兮地上眺着。
掌柜颇为激动,得意地拍拍他的肩膀,“还是你懂我的心思啊!”
冯麓和芮雪丝毫不知危险正在一步步向她们靠近,一边收拾着行李一边谈论着未来的规划。
“等我们回到山谷,我给你介绍我师兄给你认识。”
芮雪笑着点头,冯麓想到什么又歪着脑袋思考着,“哎对了,你应该管我师兄叫什么呢?你算是我的徒弟跟他们不是一辈儿的,难道要叫他们师舅?”
“师舅……好像第一次听说这个称呼。”
“那就这个了!”冯麓大笑着叉腰,“毕竟你姐姐我就是喜欢做以前没人做过的事!”
正当俩人言笑晏晏之时,掌柜端着一个餐盘推门进来,满面贼笑:“两位姑娘是遇上什么好事儿如此开心啊?”
不速之客让冯麓和芮雪顿时噤声,冯麓收起情绪,礼貌疏离地接过餐盘,“多谢掌柜,您早点儿歇息。”
“今日的小菜是我们客栈的新菜,姑娘尝尝看?”掌柜说道。
冯麓觉察到掌柜居心叵测,不太愿意和他打交道,但她们两个弱女子人住屋檐下,若是直接翻脸恐会遭到欺辱。
赶紧把他打发走好了,冯麓心想。于是她坐下来吃了一口,口齿不清地赞道:“嗯,很好吃,掌柜手艺不错。”
“姑娘喜欢就好!两位天仙般的姑娘入住小店,小店蓬荜生辉,两位就安心住下,住店和饭钱全都可免。”
冯麓皱起眉,感觉这些话阴森森的不太对劲,问道:“掌柜您什么意思?”
掌柜终于露出真面目,眯着眼逐渐走近冯麓,“姑娘只要肯愿意委身于我,想住多久住多久,整个店都可以给你。”
糟糕,遇到色鬼了。
冯麓一巴掌把银锭拍在桌面上,立即起身冲着芮雪大喊:“小雪我们走!”可是她刚站起来走了两步就感觉天旋地转,摇摇欲坠。
“姐姐!”芮雪走过去扶住她,掌柜眼看着中了计谋,大笑着摩拳擦掌,“你姐姐已经吃了放了迷药的小菜,已经逃不出我的手掌心了!你也乖乖顺从我吧,我绝对好好照顾你俩,不让你们受任何委屈的!”
掌柜说着说着就如同恶虎般扑上来,动手撕扯冯麓的衣服,任由芮雪使出浑身解数也没办法牵制他。
“你会后悔的……”冯麓紧咬牙关狠狠说道。
“我——”掌柜那双闪着凶光的眼睛突然瞪大,还没来得及说完一句话就不受控制地往后倒去。
此时,冯麓才看到凌之韫正抿着嘴站在掌柜身侧,垂着眸默默按着自己的手,关节咔咔地响。
“……你是何人?竟敢在我的店里造次!”掌柜从地上爬起来,企图举起拳头反击却被对方轻易拦截,任凭掌柜如何使劲都无法挣脱。
“你不配知道。”凌之韫说完,他就又是一脚踢去,掌柜痛苦地捂着自己的肚子爬了出去。
冯麓望向凌之韫,他还是身穿那具黑甲,飞扬的剑眉下是一对怒意满满的双瞳,像一座爆发的火山。
冯麓无法支撑继续站着,眼看着就要跪在凌之韫面前,却被他用坚实的手臂一把拉了起来。
“女子在外很危险,请冯医师多加小心。”凌之韫把冯麓扶起后轻轻放开手,沉声说道。
冯麓撑在芮雪肩膀上,点头致谢:“多谢凌大人。”
“不必谢我,我是奉命行事。”
“奉命行事?谁的命?”
“皇后娘娘。”冯麓愣住,她还以为是李麒,却没想到是凌嬗。
“那陛下有没有对娘娘发难?毕竟是她放我走的。”
“你以为,没有陛下的授意,你只凭一枚鱼符就可以顺顺利利走出宫门吗?”
凌之韫转过身,高高的马尾富有节奏地甩在他后背,“早日歇息吧,明日还要赶路。”
冯麓急忙朝着凌之韫坚实的背影问道:“娘娘……她还说了什么?”
凌之韫停下脚步,微微侧过脸回答:“她说,不论你做什么选择,都希望你安然无恙。”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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一大早,凌之韫就敲了冯麓的房门催她起床,他声称要把冯麓亲自送回药谷。
冯麓和芮雪跟着凌之韫一路上遇到不少熟人,不过都是凌之韫的熟人,争着抢着给凌之韫打招呼。不过让冯麓感到奇怪的是,那些人明明不认得她是谁,却对她更热切。
这样表面和谐、实际怪异的氛围结束在了冯麓出长安城门时。
“大统领,这位是……嫂子?”千夫长谄媚着问道。冯麓这才反应过来,原来那些给她打招呼的人是把她当成凌之韫的妻子了。
没想到马屁拍在马腿上,凌之韫赶紧冷声反驳道:“胡说什么,这是陛下的验方使。”
千夫长慌忙拘手认错:“大统领恕罪!验方使大人恕罪!”
凌之韫尴尬地别过头,冯麓则笑着摇摇手,说:“无妨,快起来吧。”
可是千夫长迟迟不起,甚至还“扑通”一声跪在地上,“验方使大人,今日终于得此机会让小的亲自向您表达感谢!”被感谢的冯麓反而摸不着头脑,不知所以地笑道:“谢我什么?”
千夫长猛地俯身磕了个响头,高声喊道:“多谢验方使大人给内子一个活命的机会!若不是大人主持验方之事,内子早就爆血身亡了,如今能多活三个月全是托您的福!”
冯麓扶起他的动作僵在原地。凌之韫先她一步,低低地说:“老曹,你起来吧。”
“听说大人改良了药方,大人真是天降神医啊。”千夫长的话简直是一石激起千层浪,此时周围路过的许多人都围了过来,嘴里喊着“是验方使大人!”“原来她就是长安的救星!”
千夫长满面笑容,向冯麓让出身后的城门,“大人要出城一定是去做大事儿了,小的祝大人一路顺风,大人的验方若是成功一定能救更多的人脱离苦海!”
“祝大人一路顺风!”人群纷纷呐喊道。
凌之韫和芮雪都不由自主地看向低垂着眼神的冯麓,冯麓此时很心虚,因为她现在出城的目的只是为了逃避。
她甚至不敢接下百姓们的祝福,紧紧拽住行囊的背带,一声不吭地向前走。
不要这样叫我。我不是神医。
冯麓咬着下嘴唇,直到把下嘴唇咬出血来也没感到一丝疼痛。
她坐在城外的一颗大树下,看着远处漫山白雪思考着。她的心开始动摇,开始怀疑自己行医这么多年到底在坚持什么。
医师是一个很特殊的职业。用学医的那些时间和精力去做别的行当或许早已成功了,但在医学上或许还只是一个刚刚拿到执业医师证的新人。
若不是对医学有一些热爱和信念,谁能完完整整地撑过一年又一年枯燥的理论学习、繁杂细致的实践练习、日复一日的否定还有无理取闹的投诉。
她闭上眼睛,感受着刺骨的寒风。
“姐姐,这样吹风会着凉的。”
冯麓沙哑地说道:“正好让我清醒清醒。”
她在黑暗的世界里看到了她最初进入医院时的带教老师,也是后来她的博导孔教授。十几年过去,孔教授她早已白发苍苍,不过她仍然精神抖擞,眉眼里尽是对病患的仁爱之心。
此时,孔教授正站在她面前,笑容让她整张面容都浮现出智慧与岁月的痕迹。
“老师……”只是见到孔教授一眼,冯麓就已经无法控制地疯狂流泪,她跪在地上不断擦着眼泪,可眼泪竟越流越多。
孔教授走来无声地摸了摸她的头发,慈爱地笑着说:“知晓,你已经做得很好了。”
“对不起老师,我这么大年纪了还哭成这样。”冯麓抽抽搭搭地说道。
“没关系的呀,你在我面前永远是学生,永远是一个满怀赤诚的小女孩。”孔教授皱起眉的模样都那么温柔,像她家乡的一池江南春水。
“老师,这里跟现代不同,处处都是生命危机,有人不希望我研制出解药想杀了我,但是,但是……”冯麓垂下头咬着嘴唇念叨着。
“但是你不愿意放弃对吗?你不愿意看他们燃起希望又因你而熄灭,对吗?”
冯麓艰难地点了点头。
“如果皇帝当初不以性命威胁,你会去研究解药吗?”
冯麓思虑了一番,最终还是点头。
“既然结果都一样,那说明你本来就是要走这条路的,只是或早或晚罢了。”
“可是,老师,如果实现一个目标需要我付出生命,那我还有必要不遗余力地完成吗?”
孔教授也蹲下,让自己那见过世间百态的双眼与冯麓迷茫无措的眼神持平,“你为什么会觉得,那些人一定可以杀死你呢?”
“知晓,你既然决定守护大唐子民,就应该给他们一个机会,相信他们也可以守护你。”