孙舒意的额头贴在闵斐微凉细腻的脖颈,鼻尖还萦绕着她身上淡淡的香气。
她的耳朵敏锐地捕捉到踩在草坪上沙沙的脚步声越来越近,最终停在了她们的面前,她祈祷对方并不认识她和闵斐,只是来送药的好心人。
“小斐?舒意?”
听到女孩报出她们名字的那一刻,孙舒意知道自己的希望落空了。
所以太有名有时候不见得是一件好事。
孙舒意感受到闵斐搭在她腰侧的手轻轻拍了拍,像是触碰到了什么开关一样,一种异样的酥麻感游走于全身。
孙舒意的身子僵了僵,过了几秒钟才意识到闵斐这是让她别继续当鸵鸟。
她有些不好意思地抬起了头,下意识对着那个女孩露出了一个友善又有些羞涩的笑容。
女孩圆脸,长发齐肩,鼻子上有一颗小痣,很可爱的长相。
她原本就脸颊红红,见到孙舒意对她笑,脸上更红了。
孙舒意能听出她在努力抑制情绪,但声音还是因为激动而微微颤抖,“舒意受伤了吗?我们带了医药箱,你们需要吗?”
这个露营基地离市区的距离有点远,没有配备正规的医疗点,在刚才开车来的路上,闵斐没在附近发现药房。
孙舒意脚上的伤口深,刚才还浸了水,确实需要尽快处理。
如果血止不住,还要送到医院缝针。
“谢谢你。”
闵斐接过了医药箱,搀着一脚深一脚浅的孙舒意回到了露营帐篷内,在离她们的露营帐篷尚且有五米远的地方,女孩就很有边界感地顿住步子不再往前。
江汐月有点不放心,下意识就要跟过去,被苏芮安攥住了手腕,猝不及防的肢体接触让她的心跳瞬间失了速。
只是不到三秒,腕间温热又细腻的触感就消失不见,如同风过无痕,水过无迹。
江汐月扭头看向苏芮安,只见她似乎丝毫没有将刚才的触碰放在心上。
孙舒意在椅子上坐下,看着闵斐在医药箱内翻找着药物。
只见她将生理盐水,镊子,碘伏,纱布一一摆出,用消毒湿巾将手擦净后,弯腰去捉孙舒意的脚腕。
感受到她的指尖堪堪触碰到自己的皮肤,孙舒意下意识连人带椅猛地往后缩。
可是地上是草坪,本就不够结实的可折叠椅子因为她的大幅度动作晃晃悠悠地往后倒。
折叠椅部件摩擦间发出刺刺啦啦的声音,刺耳声响像是刮在了闵斐的心上,恼意油然而生。
她不断在心底提醒自己,不要和二十岁出头的小朋友计较。
孙舒意连忙调整重心,折腾了一番后终于重新坐稳,她看着有些冷脸瞧着自己的闵斐,小声说道:“我还是自己来吧。”
麻烦闵斐为她处理伤口,她实在有些不好意思。
说罢,她朝着闵斐伸出了手,但闵斐却没有把手中的双氧水递给她,而是拖着自己的椅子坐到了她的跟前,“我会吃人吗?”
像是原本就没期待能得到孙舒意的回答,闵斐拍了拍膝盖,“你自己下不去手,把腿搁上来。”
再拒绝好像会显得特别不知好歹,孙舒意咬咬牙,将脚搁上了闵斐的膝盖。
闵斐拿了张湿巾,将孙舒意刚才踩着草坪沾到的沙砾擦净,“你忍一忍,等会儿伤口碰到双氧水会有点痛。”
“没关系的,我之前……”
孙舒意原本想说自己之前玩户外的时候经常会受点小伤,但双氧水淋上伤口带来的刺痛感让她将剩下的话吞了回去。
太疼了,孙舒意觉得自己对疼痛的忍耐程度也远比二十二岁时要低很多。
面前的人瞬间噤声,闵斐抬头一看,就见她这副眸中泪光闪烁可怜兮兮的模样。
尽管如此,但她说话还是不客气,“正好长长记性,下次对危险多一点预判。”
闵斐穿的是牛仔短裤,混着血的双氧水顺着孙舒意的脚淌到了闵斐白皙的腿上,像是无暇的白玉有了瑕疵。
她一副无甚在意的样子,在孙舒意紧绷的肌肉放松之后,又清洁了一轮。
孙舒意疼得泪眼婆娑,她合理怀疑闵斐在趁机报复她。
不过脚上的伤口倒是让她想起了一个一直想问的问题。
她撸起袖子,问闵斐:“你知道我胳膊上是怎么伤的吗?”
她前几天洗澡的时候认真地观察了一下二十七岁的身体,左手手臂上有一些疤痕,也像是被尖锐的物体划伤一般。
孙舒意不是疤痕体质,这些伤有些已经很浅,再过个几年也许就很难看出来了。
“你前年拍戏的时候,被爆破的玻璃划伤了胳膊。”
“我再涂点碘伏然后上药,”闵斐没有将这个问题放在心上,皱眉看向孙舒意的伤口,“你确定刚才刮到你的是石头,不是生锈的钉子或者铁板吗?”
这个问题将孙舒意问住了,她挠挠头,“我不太确定……”
这里的生态环境虽然不错,但有人类活动的地方就会有垃圾,谁也不能保证这里的水里有没有被人投掷,或者从上游冲下来的生锈尖锐物品。
闵斐当机立断道:“我简单处理一下伤口止血,待会儿带你去医院打破伤风,顺便看看要不要缝针。”
无论是打针还是缝针,听到那个字孙舒意心里就发怵,恐惧太甚,甚至已经盖过了药粉碰到伤口的刺痛感。
“不用吧,”孙舒意底气不足地和闵斐商量道,“不会这么倒霉吧?”
闵斐给她的伤口缠好纱布,还在她的大拇指上打了一个漂亮的蝴蝶结,头也不抬地说道:“如果你因为这点破事丢了小命,我怎么向你爸妈交代?”
你爸妈……
孙舒意敏锐地察觉到闵斐脱口而出的话中带着不对劲,微微一怔,不再说话。
收拾好之后,孙舒意和闵斐走出了帐篷。
女孩还在原地等着她们,闵斐将药箱还给她,“谢谢你。”
“小斐,舒意,其实我是你们的CP粉。”
女孩激动万分的心情平复了一些,指了指不远处的朋友们,说道:“她们也是,我们当年就是在追星的时候认识的,现在经常一起出来玩。”
孙舒意明白那个女孩为什么那样兴奋。
CP粉在日常生活中同时偶遇两位正主,还是近期外界一直在传不和的二人,这和中彩票的差不多了。
如果是她喜欢的CP当场发糖,她也会难以控制自己的情绪。
孙舒意暗戳戳地想,不过她现在可是有人脉的人,对于她当年嗑的那对CP,她一定要找个合适的机会弄清楚她们是真情实感还是工业糖精。
面对粉丝,闵斐的眉眼中少了一丝高冷,她温声问道:“你们要合影吗?”
知道这趟是她们的私人行程,如果不是孙舒意受伤,她们不会上前打扰,更没想过要拍她们或者是合影。
女孩小鸡啄米似地点头,“要要要,你们放心,我们不会发到网上的,自己藏起来欣赏。”
女孩兴奋地跑远,将闵斐和孙舒意愿意与她们合影的事情告知了其他两个同伴,她们都激动地从餐布上蹦了起来。
合影完之后,女孩子们也放开了不少,说道:“网上你们不合的消息最近传得沸沸扬扬,我们都着急得不行。”
也是今天见孙舒意和闵斐关系不错,她们才会在二人面前这样用开玩笑的语气说,否则必不可能舞到正主面前。
想起了之前自己和闵斐的约定,孙舒意亲亲热热地挽着闵斐的胳膊,头靠上了闵斐的肩膀,说道:“别看网上的那些小道消息,我和闵斐好着呢。”
一个女孩子掩唇笑道:“舒意,感觉你的性格和传闻中的有些不一样。”
传闻中的性格?
这完完全全就是盲区了,她之前光看那些人怎么骂她了,从来没有注意到粉丝眼中的她究竟是一个怎样的人。
孙舒意绞尽脑汁都没想到,闵斐开口为她解围,“我带她去医院打一针破伤风,祝你们玩得开心。”
听见孙舒意还要去打针,她们连忙让开了路。
得知她们要去医院,苏芮安说道:“我和你们一起去,给你们开车,遇到事情还能帮忙。”
二人的助理都不在,她有些不放心让她俩去这种人多的公共场合。
她又安排着江汐月,“汐月,你留在这里,待会儿小满和珠珠回来之后看见我们都不在,会跟育儿嫂闹。”
两个小孩之前看她们抓鱼看厌了,阿姨带着她们去了别处玩。
最近的医院距离这里也有将近一个小时的车程。
孙舒意开了点窗户,让有些燥热的风吹走车内凝滞的氛围。
她在网上搜索「孙舒意偶遇repo」,寥寥无几的帖子被她认真翻看。
「刚才机场好像偶遇孙舒意了,戴着口罩和帽子,气场好强大,这个是她吧?」
「看展的时候遇到孙舒意了,给人的感觉冷冷的,我们问了是否能合影,但她的助理拒绝了,说是私人行程不方便。」
刚才的事情她越想越有些不对劲,其实结合这几个帖子,和孙舒意之前在小号上发布的内容,也许她不会是对陌生人露出开朗笑容的人?
她下意识扭头问闵斐:“我之前在粉丝眼里是怎样的人?刚才对她们笑得太灿烂了吗?我以后是不是得端着点?”
闵斐的面容模糊在被风扬起的长发之后。
风虽吹乱了她的头发,但却丝毫不凌乱,反而有一种文艺的美感。
她没有扭头看孙舒意,淡淡开口道:“和你有一面之缘的外人怎么会知道你是怎样的人?你之后怎样比你曾经怎样更重要。”
沉默了半路的苏芮安假装诧异道:“舒意,你这话是什么意思?你不记得自己之前是怎样的人吗?”
苏芮然的声音响起的时候,孙舒意的脑袋中只剩下两个字——完蛋!
她刚才想得太投入了,忘记了驾驶位上还有一个人,正常的人怎么会问自己曾经是怎样的人啊?
在车内后视镜里瞥见孙舒意有些苍白的脸色,苏芮然失笑,二十二岁的孙舒意比二十七岁的时候可爱多了。
她原本还想再逗孙舒意两句,让她紧张一下,就听见闵斐说道:“没事,我已经把你的事情和芮安说了。”
啧,行吧,又护短。
孙舒意刚才是真的觉得自己的心脏都要蹦出来了,她捂着胸口说道:“吓我一跳。”
到了医院后,孙舒意戴好口罩和帽子下了车,脚趾被包着,异物感明显,再加上正常走路的受力点从脚掌过渡到脚趾,她现在肯定是不行的。
所以她翘着脚一瘸一拐地往大楼走,光是看着她这个样子,就能感受到她现在行走极为不便。
“芮安,你陪着小意现在这里等我一下,我去挂号。”
二人一同坐在一楼的长椅上,孙舒意侧头看向苏芮安,见她正低头摆弄手机回复着消息。
来到了医院,像是在特定的情境中尘封着的记忆被触发了开关,她终于想起来自己曾经在哪里见过她。
反正对方也知道了她“失忆”的情况,孙舒意大大方方说道:“我之前在营地见你第一面就觉得眼熟,现在想起来了,还记得大二那年闵斐低血糖晕倒吗?我们在她病房门口碰过一面。”
大二临近暑假的一天,闵斐在图书馆自习的时候晕倒。
当时她恰好在一个公共课上和闵斐同属一个小组,又是老同学,便代表组员前去探望。
当时她走到病房门口,恰好碰到苏芮安出来,虽然只是简单打了一个照面,但苏芮安那张脸实在美得太有辨识度了。
两年多过去,孙舒意依旧没有忘记那惊鸿一瞥。
“没有印象我们见过,”苏芮安收了手机,话锋一转,“但她那年晕倒不是因为低血糖。”
“她当年晕倒是突发性心悸,她要顾着学校的功课,要实习,还要接各种兼职赚生活费,毕竟你们学校的奖学金交学费都不够,补助也就那么点。
“她当年和我一样,也供了一个山区的孤儿上学。”
苏芮安的嘴角虽是礼貌性地翘起,但她的眼中却覆着一层淡淡的寒霜,“低血糖需要住那么多天医院吗?我以为你知道的。”
她是闵斐的挚友,无论是当年孙家将孩子抱错让闵斐吃苦,还是这几年闵斐在婚姻中从没有向外人抱怨过的辛苦,其实一直都让她觉得意难平。
虽然她知道孙舒意也有自己的伤痛,但她是闵斐的朋友,自然要无条件站在闵斐这边。
苏芮安的语气很平静,但她的话像是一把锋利的刀子。
她每说一个字,孙舒意都觉得自己的心脏被划了一下。
突发心悸是过劳猝死的早期症状之一,同为大二的学生,闵斐当年在因为钱奔波的时候,她在做什么?
出国旅游,和朋友一起大手大脚地花着钱,准备申请国外名校的研究生……
她任何一个包都可以抵闵斐大学四年的生活费。
而闵斐所承受的苦难本是本应该属于她的。
寒意席卷全身,孙舒意的脚趾狠用力地点着地面,想用皮肉上钻心的痛楚来冲淡心中的酸楚,“我……对不起。”
苏芮安没有再说话。
不远处,闵斐正朝着她们走来,她身前还推了一辆轮椅。
苏芮安有些哭笑不得:“你要不要那么夸张?而且去拿轮椅怎么也不说一声?”
闵斐的视线扫过站在她对面的孙舒意,只见她怔怔地望着自己,水光潋滟的眼眸有些泛红。
闵斐轻轻地敲了敲轮椅椅背,示意她坐上来,“孙舒意?”