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砰——”
车子坠江前,孙舒意最后看了眼对岸圣诞夜五彩斑斓的霓虹灯。
由于小时候的一些经历,她始终没办法克服对水的恐惧,也一直没能学会游泳,未曾想时隔多年,又到了直面死亡的时刻。
车门和车窗都无法打开,随着水一点点漫入车内,这些年被刻意遗忘的濒死感又重新将她裹挟,尽管大脑在指挥,但手脚完全不听使唤。
过往的二十二年像走马灯一般在脑海中掠过,最终定格在半小时她离家前,闵斐看向她的那张面无表情的脸上。
她们争了十多年,没想到她唯一拿得出手的那些东西也不属于她自己,父母,金钱,地位……是她抢走了属于闵斐的一切。
在彻底失去意识之前,孙舒意不由想到,如果她消失了,爸爸妈妈的生活是不是就能回到正常的轨道上了?
他们是不是就能不用顾及自己的感受,去坦然接受分离了二十二年的亲生孩子?
如果是这样的话,也好。
在她二十二年的人生中,她已经享尽父母的宠爱,同龄人的崇拜。
毕竟人生一世,草木一秋,不圆满才是常态。
-
深渊中急速下坠的失重感让孙舒意猛然睁开眼,她用力地呼吸,胸腔都在剧烈起伏。
眼前那阵如同电流乱窜的雪花屏和耳边的嗡鸣声过去,她才堪堪从溺水的濒死感中抽出身来。
热,好热……
浑身上下的毛孔都仿佛在散着热气,鼻腔里呼出的空气也是滚烫的。
意识模糊间,孙舒意打量着房间内陌生的环境,落地窗前只拉了一层薄纱,窗户开了点,米白色窗纱被风吹得翻飞,像是振翅欲飞的蝴蝶。
身下的床软硬适中,没有业火,不是炼狱,孙舒意迷迷糊糊地想,生前多做善事还是有用的,她应该是来到了天堂。
闭上眼,再度放任自己的意识沉沦前,她感受到似乎有温热的鼻息铺洒在她敏感的耳廓。
她的眉头微微拢起,只听见一道沙哑的女声在耳边响起:“醒了?烧退了吗?”
她的床上怎么还会有其他人?!
孙舒意愣了两秒之后惊叫出声:“啊!!!”
孙舒意抱着被子飞快坐了起来,拉开她和另一人之间的距离,她的心脏飞速跳动,仿佛都要从胸腔中蹦出来。
身侧的那个女子也起身了,待孙舒意看清了枕边人的相貌,更是浑身一僵。
栗色的长卷发披在肩头,西方骨相东方皮相,晨起的素颜也美得摄人心魂,眼中没有情绪的样子显得很清冷。
只是与这张高冷禁欲的脸完全不相符的是——
她身上酒红色的睡裙布料单薄,胸前细腻白皙的肌肤上带着点点暧昧的红痕,如同开在雪中的红梅。
女人的气场和面容虽似曾相识,但又和之前不太一样了。
确实是闵斐,不过是令她感到陌生的闵斐。
孙舒意下意识拉开被子低头看了一眼,发现自己也没比她好到哪里去,她的肩膀上甚至还有一个牙印。
“你、你、你怎么……我们……”
她们怎么会躺在一张床上?还都如此狼狈?
她小心翼翼地打量着闵斐的表情,对上的是一双冷冰冰的眸子。
孙舒意只觉得心头一滞,不由自主地又想起了她落水前,闵斐对着她的那张面无表情的脸。
在她前二十二年的人生中,和闵斐有太多太多的纠葛。
从中学到大学,她一直将闵斐视为竞争对手。
可是她们之间的身份差距实在太大。
闵斐从小生活在孤儿院,而她是豪门千金。
她的身份和家族的资源就像是天平上额外增加的砝码,她们之间的竞争从来都算不上十分公平。
就在不久前的一天,她所拥有的这些东西就像泡泡一般在阳光中留下瑰丽色彩后逐一破裂。
假的,全部都是假的。
她的身份是假的,名字是假的,父母是假的,地位也是假的。
置换人生这种匪夷所思的事情竟会落在了她和闵斐的头上,她是偷走闵斐圆满幸福人生的小偷。
闵斐一定很恨她吧?
得知这一消息之后,她本能地担心会失去一切,也害怕看到闵斐憎恶的眼神。
虽然这些年来她们一直王不见王,但孙舒意是打心眼里尊重她,也希望能得到她的尊重。
看现在她们身上这狼狈的样子,这是喝醉酒打了一架,然后断片了?
可她不是在圣诞夜坠江了吗?是被救起来之后借酒消愁了吗?
好奇怪,怎么什么都不记得了?
该不会是喝了假酒吧。
从惊慌失措,到呆若木鸡,再到理亏心虚,孙舒意的心情像坐过山车一般七上八下,挪开了眼神,不敢去看闵斐。
相比于她的异常,闵斐镇静很多,冷静地伸手,想要去探她额头上的温度。
孙舒意现在就像是一只受惊的兔子一般,见对方一有动作,连忙躲开。
闵斐伸出去的手一顿,转而捞过她的脖颈,强势地将两人之间的距离拉近,另一只手贴在了孙舒意的额头上。
孙舒意的杏眼不由瞪圆,好霸道,闵斐什么时候变得这样霸道了?!
被那人的体香包裹着,清冽中带着一丝柔和,孙舒意心绪大乱,连忙将人推开,别别扭扭地问:“你在做什么啊?”
她那扭捏的样子让闵斐眉心一蹙,看她一眼,掀被下了床。
闵斐的睡裙很短,随着她的动作,孙舒意不小心看到了她大腿处的光景,她肤如凝脂,所以红色的痕迹很扎眼,像冰天雪地中绽放的红梅。
老天奶!她孙舒意对天发誓,活了二十二年从未打过架,闵斐怎么会被她掐成这样,她酒品这么差吗?大概率是假酒的锅。
“孙舒意。”
听见闵斐喊她的名字,孙舒意浑身一凛。
“脾气还没有闹够吗?”闵斐从一旁的沙发背上拿起睡袍,披在自己的身上,遮住身上星星点点的暧昧痕迹。
她居高临下看着坐在床上的孙舒意,声音虽然沙哑却听起来有些盛气凌人:“婚前是你说的各取所需,昨夜也是你先越的界,今天为什么又要这样闹脾气?”
什么婚前婚后??
原本以为自己的思绪已经厘清的孙舒意更懵了,她底气不足地问道:“你在说什么?”
闵斐看她的眼神更冷了两分,“一晚上过去,酒还没醒吗?”
她扔下一句“你还在发烧,把衣服穿好,我叫医生进来”之后便离开了。
孙舒意目送着她走出房间,只觉得她走路的姿势有些奇怪。
听到自己在发烧,孙舒意这会儿才感受到自己的头重脚轻,她捡起地上的睡袍,把自己裹得严严实实。
不管怎样,静观其变吧。
敲门声响起,孙舒意警惕地喊了一声:“请进。”
房门推开,孙舒意紧绷的肩背骤然一松,还好,走进来的人顶着一张熟悉的面孔,她鼻尖有些发热,委屈地喊了声:“林冉。”
孙家和林家是世交,孙舒意和林冉从小一起长大,两人情同姐妹。
林冉递给她一支温度计,不满地指责道:“明知道外面是大暴雨还要出去淋?闹别扭为什么要伤害自己的身体?明明从小到大最怕打针吃药,昨儿闵斐打电话叫我过来的时候,你都烧到快四十度了。”
林冉的语气熟悉又亲切,孙舒意紧绷的神经稍稍松懈了一点。
原来自己是那晚跑出家门落水才感冒的吗?
孙舒意将温度计夹在腋下,像是抓住了一根救命稻草一般,连忙压低声音问道:“小冉,这是哪儿呀?”
林冉狐疑地看她一眼,“这是什么问题?这不是你家吗?”
孙舒意愣了愣,是孙家的另一处房产吗?
确实没毛病,孙家在淮城有多处房产,她也不是每一间房子都去过。
“那……”孙舒意小心翼翼地问道,“我为什么会和闵斐躺在一张床上?”
“她是你老婆,你们躺在一张床上不是很正常吗?”林冉失笑,“再问这种问题,我要怀疑你脑子烧坏了哈。”
老婆??
听到这个奇怪的称呼,孙舒意石化了。
闵斐为什么会是她老婆啊??
假酒的后劲这么大吗?都能让人产生幻听?
孙舒意头昏脑胀,拉着林冉的手腕,语气很急切:“我不是在生日那天落水了吗?怎么被救上来的?”
“生日落水?”林冉拧着眉盯了她几秒,“小意,你生日落水都已经是五年前的事情了,为什么突然问这个呀?”
尽管如此,但她还是认真回答了孙舒意的问题:“当年情况很危急,还好路人合力将你救了起来,你高烧不退,在ICU待了好几天,把大家都吓到了,你都不记得了吗?”
“当年是什么意思……”
孙舒意的大脑一片空白,她环视着周遭陌生的环境,以及眼前看似熟悉实则陌生的人,只觉得太阳穴像针扎一般疼了起来。
如果说刚才因为发现闵斐躺在身边而冲击过大,随着思考能力逐渐回笼,她这时候才发现,现在明显不是淮城的冬天。
淮城在南方,冬天没有暖气,湿冷噬骨,林冉只穿了一件略显单薄的长裙,窗帘被风吹开,她看见了落地窗外花团锦簇的花园。
她自己身上穿着吊带裙也不觉得刺骨寒凉。
她抓起床头柜上的手机,抖着手在屏幕上胡乱点着,屏幕亮了起来,年月日映入眼帘。
——20x8年5月20日
距离她的二十二岁生日已经过去了五年半的时间。
所以她没有喝醉?这是失忆了,穿越了,还是在梦中?
孙舒意狠下心,在大腿上狠狠捏了一把,瞬间疼出了泪花,林冉被她这种异常的举动吓到,失声尖叫:“孙舒意,你这是在做什么?”
好痛,应该不是在做梦。
这些无厘头的事情怎么会发生在她的身上?一连串诡异的认知让孙舒意只觉得冷汗不断往外冒,头晕想吐,捂着嘴干呕。
她的胳膊一松,水银温度计掉在了被子上。
“我的天……小意你这是怎么了?”林冉四下找着垃圾桶,拖来了床边。
孙舒意撑着床沿不断干呕,但她的胃里空荡荡,什么都吐不出来。
胃部的痉挛刺激着生理泪水不断外涌,带起一阵耳鸣和眼冒金星,周遭似乎有脚步声和交谈声,但她什么都听不真切,声波鼓噪着耳膜,只能听见一阵阵很沉闷的嗡鸣声。
孙舒意感觉到有人帮她撩起了头发,轻抚着她的背。
不知过去了多久,不适的感觉终于褪去,孙舒意接过不知是谁递来的温水,趴在床边漱了一下口。
抬头,就对上了闵斐垂眸看她的眼。
闵斐伸手,接过了她手中的水杯。
孙舒意捂着胸口起身,靠回到床头,默不作声地悄悄打量她。
女人已经换了一套衣服,丝质衬衣和长裤,气质干练,衬衫的扣子扣到了最上面那颗,将引人遐想的红痕完全遮住。
闵斐弯腰拾起她手边的温度计,馨香的发丝扫过她的身前,孙舒意有些不自在地别过眼。
“三十八度,”闵斐微微蹙眉,和林冉说着话,“怎么还没退?要不要去医院?”
林冉接过她手中的温度计,举起来看了看,“温度降下来也需要一个过程,昨晚烧成那样都没去,今天可以在家里观察一下,毕竟去医院被拍到又是腥风血雨。”
林冉的视线在二人身上来回流转,终是忍不住开口道:“不过闵斐,小意她好像……有点烧糊涂了?”
她说到这儿也说不下去了,不知道能用什么词语来精确概括孙舒意现在的状态。
什么被拍到,什么腥风血雨,孙舒意压根听不懂她们在说什么,嘴唇动了动,弱弱打断了她们的交谈:“那个……抱歉。”
感受到房间里另外两人的目光都落在了她的身上,孙舒意舔了下唇,说道:“我好像,记忆错乱了。”
听见她这样说,闵斐皱眉看向她。
完全消化不了发生在自己身上的这一切,也没有办法独自面对周遭陌生的环境,孙舒意只能向眼前二人求助。
林冉是她最好的朋友。
闵斐……至少在她之前的记忆里,闵斐虽然冷冷的,但不是坏人。
“穿越?失忆?这些听上去很扯,我也不知道该怎么说,”孙舒意的十指插进发丝中,轻摁着自己的头,声音带着绝望,“但我的记忆确实停留在二十二岁那年,对于现在的这些事情,我一无所知。”
闵斐的眉毛拧着,看向她的神色怔然,过了一会儿才问道:“你在说什么?什么叫记忆停留在了二十二岁?”
林冉不似她这般失态,她盯着孙舒意好一会儿,见她脸上丝毫没有玩笑的神情。
林冉轻轻拍了拍闵斐紧绷着的手臂,说道:“闵斐,她这种情况大概率是高烧的后遗症,这趟医院看来不得不去。”
“发烧烧坏脑子会导致失忆吗?你之前碰到过这种病例?”
闵斐的睫毛微不可察地颤了颤,狐疑地看向孙舒意。
烧坏脑子。
她直白的话让孙舒意的嘴角抽了抽。
林冉也没办法肯定,只是说道:“大脑和神经方面,确实不好说。”
话虽这么说,但房间里的几人都僵着。
五月底穿个吊带裙时间久了还是有些冷,孙舒意摸了摸自己起鸡皮疙瘩的手臂,小心翼翼问道:“我的衣服?”
闵斐深吸一口气,转身就朝着衣帽间走去。
感受到她身上散发出的寒意,孙舒意拉着林冉的胳膊,小声说道:“小冉,她好生气的样子?”
“她……”林冉一时语塞,孙舒意没失忆时,她们之间剪不断理还乱,现在倒好,其中一个人直接清零了。
作为旁人,她也没办法置喙她们之间的感情,对上孙舒意求知欲满满的眼神,只能说道:“也不完全是生气,不过生你气也是该的,谁让你昨晚死活不肯去医院还胡闹,现在不舒服了吧?”
孙舒意小声嘟囔:“怎么感觉她比五年前还冷漠?”
想到昨晚被人一个电话叫到别墅时,闵斐身上那些纵欲过度的痕迹,再看看现在一无所知眼神单纯的孙舒意……
林冉在心中轻叹,真是作孽。
开文啦!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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作者有话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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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1章 第 1 章